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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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纷飞,转眼又是清明,早上六点起来,跟老公一起陪同北京回来的姐姐去给家公家婆扫墓,坟前拜祭完毕,望着那雾蒙蒙的天空,不由思忆起我的亲人们来。

01.

朱姓父亲逝去至今已整整四十一载,母亲心中永远年轻模样的丈夫,我从未睹面的父亲,不知埋骨何处,亦不知是否在天堂安好?值此清明遥祭,一诉衷肠!

到现在都经常听到六十四岁的姆妈跟我港她的人生经历,港她在朱家受到的一切磨难苦痛,港着港着她眼圈红了,眼泪水流了下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她起床时,头碰到一个重物,一抬头,天都黑哒!24岁的父亲在她们睡觉的房间上吊身亡,舌头伸出来老长,口水流到肚子上好长,看样子已经死亡多时,姆妈说她当时魂都不在身上哒,连滚带爬跑出门喊人……

父亲的一大家子人听闻惨讯,很是震惊心痛,因为一个月前姆妈跟父亲有过一次争吵。朱家人认定是小两口吵架父亲才想不开,所以要把气撒在同样无比悲伤的姆妈身上,只有折磨得姆妈越狠心里越好过些。

姆妈后来跟我说,其实她俩为一点小事吵架早就和好很多天了,只是到现在,她也实在想不通,性格开朗、心地善良的父亲为何要抛弃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却选择自杀。

姆妈回想,在他自杀前几天,父亲曾跟她说过,半夜他从河塔里砍树回来,看到几个冒着火光的小矮人进屋后就消失哒,姆妈跟他当时都没有在意,过后便忘记了这事儿。跟她同一天结婚的两个女人的老公也都死于非命。

姆妈的娘家跟父亲的家相距还不到一公里。姆妈还没出生时,外婆就因20多岁的大姨病亡而哭瞎了眼睛。父亲死后,朱家人跑去外公外婆家对双目失明的外婆、对喉癌晚期的外公又是打又是骂。可怜的外公外婆一声声“儿啊肉的”哭她的宝贝女婿,心疼她的女儿,更心疼她女儿那肚子里的孩子……

02.

朱家人骂开了:你个瞎子老不死的全是装出来的,他们把舅舅家的屋顶瓦片全部打碎,每天在舅舅家门口大骂,舅妈也把怨气撒在姆妈身上,骂她是个害人精扫把星,骂完姆妈又转头骂外婆,生怕我妈怀着身孕把孩子生在娘家不吉利。(我舅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都挺好的)

朱家人把姆妈的全部衣物烧的烧剪的剪,强行让她在父亲身亡的房间,一个人睡了一个月。

那是要用粮票才能买到米的年代,他们把姆妈所有的粮票收走,朱家有好几个领导在公社任职,我舅舅家即使拿着粮票都买不到米,失去丈夫的姆妈,没有票买米,每天被很多人骂,瘦得只剩下一口气。

有几个好心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要她们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给她一口吃的。朱家人却说不要这个野种。(当然,这是后来特别令朱家奶奶内疚的气话。)悲伤饥饿的姆妈几次见红,以为孩子保不住了,她想着,反正都只剩一口气了,她甚至想,或许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更好,朱家,已经伤得她心如死灰了。

在那个年月,修河堤出水利工,都是靠人扛肩挑,又累又饿的姆妈几乎路都走不稳,但是她还在拼了命的挣扎着挑着、担着,她希望这样子就可以避免带她肚子里的我来到这个不幸的世界。可是,任由她怎么折腾,我自巍然不动,在她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

03.

终于,不堪忍受的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跑了出来。那时候还没有修桥,她跑到河里的浅水区,趟过齐腰深的河水,不顾一切的爬上了岸,逃到了澧县我的姨妈家里。

姨父是名赤脚医生,见状立马给她打葡萄糖,吩咐姨妈给她每天挖泥鳅鳝鱼补身子。终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起来。不久,姨妈就把她带到县医院,想要做掉肚子里的孩子。无奈月份太大,流产是绝对不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生下来。就这样,我又躲过一劫。

在姨妈家的日子,朱家也时不时有人跑到舅舅家闹事,逼着舅舅、外公外婆把姆妈交出来,当然,他们没能得偿所愿。在姨父姨妈悉心调理下,姆妈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一天,外公悄悄乘船到姨妈家告诉她有个婆婆上门说媒,在离我外婆家跟朱家都不远的地方,有户人家男的刚死了老婆,可以要她嫁过去。

我妈想着只有三个月就要出生的孩子,决定无论是什么条件的家庭她都嫁。她从澧县回来舅舅家后,那个男人就去求亲了。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的爸爸。

仇恨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以至于为了泄愤而无所不用其极,而从来不问这仇、这恨,到底对是不对。

朱家在我姆妈出嫁的路上烧着死人才烧的纸钱,骂着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为的是让这个“害死”朱家人的女人倒霉透顶,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翻身。

不过朱家人的诅咒并没有应验。我的爸妈,他们一辈子互敬互爱,终于是平安到老。虽然她俩至今都没有一纸结婚证书。真正的爱情不需要一纸婚书也是可以白头到老的,一纸婚书也做不了爱情天长地久的担保。

04.

我的爸爸是个非常勤劳非常节俭的人,爸的祖籍是合口的。兄弟姊妹多,就做了苏家的上门女婿。

爸爸上门的时候,苏家的三个姑姑已经出嫁,苏家唯一的儿子本来已经在家娶妻生了两个胖小子,两个好可爱的男孩一前一后的突发疾病而去,后来苏家唯一的儿子也病死,年轻的媳妇也只能离去另找婆家。

苏家不得不给未婚的最小的女儿招个上门女婿来存门户,我爸就这样做了苏家的上门女婿。

奈何不了命运,我爸跟苏家最小女儿结婚一百天,他的妻子怀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病亡。至此,苏家只有早已嫁出去结婚生子的三个姑姑了,还有孤独可怜的苏父(我的爷爷)跟他为子女还有奶奶治病欠下的很多外债跟棺材钱。

看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我爸他没想过回他合口自已的那个家里。他娶来了我妈,把一个几近绝后的家再次撑了起来。我妈跟他一起挣工分,一起还债。每次年终,公社公布她们的钱,都扣了外债。很多个年底,辛苦劳做一年的我的亲人们,甚至没有一两肉皮过年。

05.

我爸跟我妈结婚后两个月,我就出生了。我妈现在经常说,我刚生下来,脸只有桔子那么大,身子只有一个大老鼠那么大,因为怀孕了经常挨饿,加之悲伤过度,没有一点奶水,边里滴人都说这孩子不可能会活得了。这时候,是我的爸爸,给我每天喂食着米糊,一勺一勺,一天一天的延续着我的小命。

再后来,稍大一点,又总是晚上尿床,本来就穷得没有换洗的铺睡,冬天的夜晚尿湿的被窝总是很冷,爸爸跟姆妈常常相顾流泪,却不忘了把我放到未被尿湿的地方睡——直到那块地儿又被我尿湿……

等到妹妹出生、长大,并不再尿床的时候,我却仍然坚持不懈的继续尿着床,爸爸终于是放不下心,用箩筐挑着我跟妹妹给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肾炎,每天打针,苦如黄连的一大碗的中药每天是当茶喝的,再苦我也喝得进。再后来,尿床的毛病是没有了,只是肾炎的问题,终究是无法根治。

记忆中,我妈对我爷爷特别好!一有好吃的都要给他留着。她常跟我说,爷爷遭受的苦难非常人可以承受,他心里该有多痛?所以要对他好。几个姑姑把爷爷接去住,爷爷回来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跟我妹,他自已从来舍不得吃。

我五岁那年,跟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去塘里淘南瓜籽跌到水里了,她害怕不敢吱声跑回家躲起来了。也不知我在塘里淹了多久,巴掌大的一点点头发露出水面才被路人发现,我妈说打捞上来一直都是趴着的姿势,把我放在一口大锅上,全身乌紫,拳头握得紧紧的,我爷爷急得不顾自已心脏病,一个好心的奶奶吹肛门、爷爷给我呼气,水一口一口呼出来,有心脏病的他不停的喘着气。边喘气边埋怨那个带我去塘边的姐姐,说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要跟她拼命。

幸运的是我逃过一劫,就那样趴在锅上一动不动的睡了几个小时,直到半夜才哼了一声,全身的乌紫才慢慢散去,现在我妈说起来还说当时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你会活过来,你的命真大。

我的爷爷在我七岁时因心脏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我还记得我一个劲儿的哭,我要穿孝衣,那时家里穷,姑姑及她的子女们都只有孝帽没有孝衣,爸妈怕姑姑们有意见,而爸妈经济又捉襟见肘没有做那么多孝衣的钱,我不管我就是不停的哭就是要穿孝衣,最后姑姑们要父母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

每年过年过节只要我在家我都不会忘记请爷爷跟祖人们回来吃饭,每年都要去墓地祭拜爷爷祭拜祖人,爸妈说要你爷爷七饭你蛮记得。我还没长大来不及孝顺爷爷就走了,内心深处有没有尽孝的遗憾,爷爷,我就是您的亲孙女!我从小到现在到永远都这样坚定的认为!

06.

我小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我跟我那个过世的父亲长得特别像。据说有一次公社开万人选举大会,朱家来到同在会场的苏家这边要看孩子,苏家爷爷,全部苏氏族人都帮着爸妈阻挡,不准朱家的人靠近。那天,整个会场大吵得不可开交。

许多的人指责朱家人说,当初是你们不念亲情,折磨一个身怀六甲的丧夫的女人,是你们口口声声说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现在这个孩子凭什么让你们看?我妈的贤惠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也绝不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善良的人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朱家对孤儿寡母的无情无义和冷血行径打抱不平。

在我几岁时,经常会有个奶奶等在我上学的路上,慈爱的看着我好久,还给钱给我。后来大一些了才知道她是与我有至亲血缘关系的奶奶。

读书时有个叫朱梦的同学一直跟我在同一个班,经常好多女同学去她家玩,同学们总是问我,怎么朱梦的奶奶知道你的名字还总是问你为什么不去她家玩?后来我知道,这个同学,其实是我堂姐,她的奶奶,原本也应该是我的奶奶。当仇恨消散,回首往事,她的内心是否有些许内疚?少许心疼?

07.

我爸的刘家爷爷奶奶在我只有几岁时也都去世了,可能我们跟合口的爷爷奶奶住的距离比较远,偶尔才见面,我也只记得爷爷奶奶的慈祥面容,别的就都不记得了。

如今,我苏家姑姑的子女们,特别是表哥表嫂们对我爸妈特好,只要爸妈有个三病两痛都会来我家看望问候,平时也经常来串门。

每年春节,姑姑们跟她的全部子孙后人们几大家子都会来我家拜年,我爸妈都说比我爸亲姐姐的子女们都对他们好,我深深的认可这世上有超越血缘的亲情与爱!

我们一家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已特有的姓氏,但是我们都是彼此相亲相爱和睦的一家人!

值此清明怀念我的先人们!愿你们在天堂,俱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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