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姥爷祖居的老院里有间西屋,我们都习惯地称为“西厦(sha)”,里面多放一些农闲时的农具,墙上挂着纺线车,地上放着姥爷、姥姥的棺材。
夏天的西廈很凉爽,或许是不起火做饭的缘故。自从搁了棺材,我便很少进去玩了。从居住的窑洞去院子西南角的厕所,必从西厦门前路过。尤其是夜里,除非小腹憋胀得不敢挪步,又不情愿撒到黑粗瓷的尿盆里,只好向姥爷求援。姥爷打着手电,依着小院口,光柱斜照着通向茅厕的方向。西厦的门窗被风吹着,偶而破了洞的白色窗纸和门枢发出不同声响,仿佛黑洞洞的门缝后有个青面獠牙的人看着我。偶而有点夜游的猫被惊动,从门下窜出,跳上茅厕的墙,顿时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我的心一怔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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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舅常常被姥姥派过来,负责我去茅厕的警卫。他同样站在小院口,手电筒胡乱地摇摆,忽而天,忽而地的照着。我快走,头故意偏左,余光避开那令人生怵的西厦,尽量不去与门缝后的青面獠牙对视,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总是快走到或者正解决问题时,二舅突然关闭了手电,四下一片漆黑。我慌了,仓惶回奔,进屋时的狼狈可想而知,半个屁股蛋子还露在外面。二舅大笑着,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我的尴尬之上。我处处提防,二舅也常常发誓保证,仍然被耍猴似的戏弄。
我把自己的不满上诉给姥爷姥姥,希望他们为我撑腰,打抱不平。“你现在愿意滚哪里就滚哪里去”,姥姥故作严肃地嗔着二舅,二舅悔过似的点头,这当儿,我的幸福感无与伦比。然而,没多久,外甥打灯笼——照旧。
每次去西厦取东西,我都不会第一个进去,更不会最后一个出来。我觉得姥爷是个大男人,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我当时正好读到课本里王若飞视死如归的段落,想到姥爷的形神,觉得他突然变得英雄般镇定自若。
于是,我急切地盼望长大。可以独自在漆黑的夜里挺胸抬头去如厕;可以独自打开西厦的门锁,从容地进出;可以不受二舅的戏弄了。现在终于长大了,我可以独自在夜色里无所畏惧地穿行。然而大是大了,姥爷姥姥,二舅都没了,只有在梦里才会遇见,告诉他们,我的思念和忧伤。
祖居的老屋早已易主,瓦楞下常常飞出一两只麻雀,我茫然四顾,心安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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