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思念

半导体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我永远听不懂的唱腔,姥爷靠在土炕的墙角,打着轻微的鼾声,在蒲剧声里做起自己的梦。一只家蝇在他光亮的脑门上走走停停,姥爷眼也不睁,刚一抬手,那家蝇早已惊飞,转一圈又落回原处。姥爷半睡半醒,两个手指随着戏里的节拍,在苇席上轻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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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似乎生来就是做饭的,三尺灶台被她独自买断,这顿刚收拾完碗筷,不大一会,又开始筹划下顿。我喜欢在灶台边转悠、寻觅,等待。姥姥知道我这点小心思,我哼哼唧唧,总会得到姥姥慷慨施舍。我不懂姥姥天天为什么总是为面瓮和吃什么饭而忧心忡忡,又怎么能拥有足够的粮食。姥姥说,那得靠家蝇。
我一头迷雾。拽着姥姥围裙的一角,想探个究竟。面对我好奇的眼神,姥姥说世上原本没有家蝇,种地的庄稼汉总是悠闲地大睡,但总是睡不醒。田地荒芜,年年闹饥荒,这愁煞了朝廷。于是经朝廷决定,世上便有了家蝇。家蝇在熟睡的人脸上游走,人便醒来,扛上犁铧做田活去了,世上从此没有了饥荒。我从此感到家蝇算是益虫,并非先前那么令人厌恶,同时希望再多点家蝇,粮食丰收了,我自然可以随意伸手探摸笼盖下的二面馍,不用再顾及姥姥的脸色了。
家蝇在飞舞,我在欢快的贪玩中渐渐长大,互不干扰。然而这种宁静在我读书后的第一个暑假被打破了。那该死的暑假作业,无形地逼着,那该死的太阳,晒得我无处玩耍。那该死的家蝇,让和姥爷并排躺在苇席上的我,挠醒我的甜梦。那时,家里沒有现在这样精致的蝇拍,只好举起高梁糜子的短把笤帚,恶狠狠地拍打。那时的家蝇智商高,早已闻风奋飞,一次次落空。我曾对家蝇的好感荡然无存。依旧穷追猛打,气得小胸脯起起伏伏。我想宁可没吃的,也要多睡会,我恨死了那忽飞忽落的家蝇。我突然记起姥姥的话,何不让朝廷收回这世上的家蝇,可我不知什么是朝廷,朝廷又在哪儿。
幸好,我识字了。我想写信给朝廷,姥爷听了一怔,继而点了点头,并答应替我代交。我庄重地爬在炕上,冥思苦想地写。姥爷下了炕,接过信走了。不久便返回来,回答说信已交给朝廷,但嫌我写的字实在难看,笔画不好认。蝇依然飞舞,我知道这不能怪朝廷,只能怪自己。
纸总包不住火。老师费了好半天劲,告诉我什么是朝廷,也没让我明白到底像猫还是像昆虫,描绘出具体样子。总之,是无形且遥不可及的东西。我对姥爷顿生抱怨,实在不该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说我字迹歪斜难以辨认的朝廷原来是他。
姥爷靠在炕上,眯缝着眼,收音机依旧唱着。一只家蝇在他光亮的脑门上游走,不知是否原先的那只。我举起笤帚,拍打下去。我终于借着拍蝇的理由,报了自己小小的怨仇。姥爷顿时坐起,我早已扔掉笤帚,跳下土炕,夺门而逃。
春分了。姥爷,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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