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生为何？

“一只兔子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趴在家里的石台上，慵懒地眯着。现在正是夏天，热的很。好在我的家在几棵树下，虽然树上蝉很吵，但不晒，这已算是夏天的幸运了。如果再来一丝风，那就美极了。但往往越是这美好的时候，我越会忧伤起来。“难道就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死掉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说起来，我的家并不小。比很多兔子的家都大。很多兔朋友，他们的家只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铁笼子，住两只兔子就很挤了，在里面勉强能转开身子。我的家虽也是铁笼子，但很大，住七八只兔子是没问题的。我可以在笼子里从容的散步，想趴在东边就趴在东边，想趴在西边就趴在西边，空间大的很。而且笼子底部没有铁皮，我可以直接踩在土地上，这可比一般的兔笼接地气多了。要知道，我们兔子最爱泥土地了，在自然界，我们的家就是在地洞里的。可惜我脚下的土地被板砖封住了，那是人类干的好事，他们怕我挖洞弃他们而去，断了我的路。说起来人类也真是可怜，竟然离不开我。

我的家最早还是人类为我的爷爷奶奶建造的。那是一个春天，老李从朋友家带回了我的爷爷奶奶。那时候我的爷爷奶奶还没有成年，还是可爱的小兔子。老李带着上中学的儿子，在小区的角落里搭建了这个兔舍。不得不说，老李选的地儿不错。北面靠着小区的围墙，冬天挡风，一点也不冷。周围有几棵树，夏天可以遮阴，一点也不晒。我的爷爷奶奶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虽然是小区的角落，但兔舍刚建成爷爷奶奶就成了小区的焦点，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来围观。刚开始爷爷奶奶还有点害怕，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没过多久，爷爷奶奶就放松下来了。那些小孩并没有伤害他们，而是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吃的，胡萝卜、白菜、槐树叶、苦菜等等。就这样，我的爷爷奶奶在这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吃有喝，还有人关注。不过这样的生活到底幸福不幸福，我总是持怀疑态度。“每天吃饱喝足就是幸福吗？”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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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很快长大了，成年了。无聊的日子里，它们有了唯一可做的事情，交配，孕育下一代。就这样，就有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爸爸妈妈的出生成了小区里的新闻，大人带着小孩，小孩拉着大人，都来围观。奶奶拔了很多兔毛在兔舍的东北角建了个产房，她的孩子们就藏在里面，厚厚的兔毛包裹着他们，温暖又舒适。我总是在这个时候说些泄气的话，“人类认为的欢庆时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的喜欢，无非就是占有。”果然，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爸爸的衣服说我想要个小兔。小女孩的爸爸不好意思张口要，只能拒绝。他说：“不行，咱们没有地方养。”老李听到了，说：“等他们长大了就给你一只。”这一句话，为我的出生埋下了伏笔。如果没有这句话，或许就没有现在的我了。你说兔生奇不奇怪。人类的一句话，可能就造就了一个兔子或者一个兔子家族。或者是一个兔子的命运。以我有限的智慧，我永远也参不透这其中的奥妙，禅机。为什么人类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们兔子的命运？人类的命运又是由谁决定的，谁是主宰？比如我爷爷奶奶的命运，就是因为老李想养兔子，于是他的朋友送他了两只，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于是有了我的爸爸妈妈，以及我，甚至我的孩子。又因为小女孩的一句话，她便成了我爸爸妈妈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老李说，他的朋友养了很多兔子，经常杀了吃。也就是说，我的爷爷奶奶如果没有来到老李家，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吃掉。兔子掌握不了兔子的命运！人类呢？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也不能吧。最近经常有人在兔舍旁看孩子时谈论俄乌战争。成年人嘛，不像孩子那样关注我这么一只兔子了，他们更关心国家大事。他们说到俄乌战争，说俄罗斯在征兵了，战场上死了很多人。可不是嘛，战争就要死人，乌克兰伤亡比俄罗斯只多不少。那么，那些死去的士兵的命运，是谁掌控的？他们的生命不是自己的吗？不要说这些了！人类的世界我不懂，但动物的世界我还是懂的。我们总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是交配权。经常有狗来我的兔舍旁溜达，他们很不卫生，胡乱撒尿。还很没有礼貌，总是对着我汪汪狂吠。不过我也同情它们。经常有狗向我抱怨，说他们被人类阉割了，无法生育了，没有交配的欲望了。狗还说，还有很多猫也是如此，被阉割了，交配权被剥夺了！说到这里那条狗骂了起来，这该死的人类，真可恶，真自私！骂完他又大笑起来。“你笑什么？”我问。“我笑人类，别看他们高高在上，他们更可悲，他们想生的时候不让他们生，他们不想生了又让他们生，结果现在没有人能生了！他们也被阉割了！哈哈哈哈！”那条狗一窜一停、东嗅西嗅，疯疯癫癫的走了。原来都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以为只有我们兔子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控，其实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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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远了。说了这么多，我想说的只是那个小女孩成了我爸爸妈妈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我爸爸妈妈共兄妹四个，有两个被老李送给了别的小区的朋友，一个送给了小女孩，一个留了下来。没过多久，老李一家因孩子上学以及老李的工作原因，没有时间照顾兔子了，于是他们把留下的那只也送给了小女孩，这样，小女孩就有两只小兔了，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爷爷奶奶呢？因为是成年大兔子了，没有人类愿意收养了，于是老李打开兔舍的门，让我的爷爷奶奶自由出入，散养在小区里了。我的爷爷奶奶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他们时而藏在冬青树丛里，时而跑到草坪上吃草。秋天的风吹的很舒服，阳光也不晒，吃饱了他们就躺在冬青丛里眯着。那是一段惬意自由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从哪里来了黄鼠狼，咬死了爷爷奶奶。我爷爷奶奶短暂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喜欢笼中不自由但衣食无忧没有危险的生活，还是喜欢笼外自由自在但充满危险的生活。如果兔子能选择自己的兔生，他们会如何选择呢？我又会怎么选择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人类的一个决定，我爷爷奶奶的命运便变了，我爸爸妈妈的命运也变了。

我的爸爸妈妈在小女孩的照顾下很快就长大了。我是在正月里出生的，刚过完年不久，天还很冷。我老老实实的躲在妈妈做的兔毛窝里，我怕冷。但我的一个哥哥不怕，它呆不住，它在一个夜里钻了出去，结果冻死了。小女孩对我们很好，我和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最终活了下来。开春，天气暖和了，我们三个也长大了。小女孩和她的爸爸把我们的家搬到了楼下，也就是我现在的家。在这里住舒服极了，比在楼上住在小笼子里强多了。这里兔舍宽敞，可以踩到土地（虽然铺了砖），可以闻到草香，可以吹到风，这里还可以看到讨厌的狗，高傲的猫，以及每天围观我们的人类。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学会了思考，可能是我渐渐长大了的缘故吧。春天的风吹绿了草坪，吹绿了大树，吹开了花朵。这一切，和我这只兔子有什么联系吗？兔舍旁边开了一朵黄灿灿的蒲公英花，如果吃下它，是不是吃下了一个春天？我趴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它，一看就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看一天的花，我是不是比别的兔子更多的拥有了这个世界？我只是一只兔子，这些问题我无法解答，想到这些，我也还是我。没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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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又生了。生了五个，有两个夭折了，剩下的三个小家伙很快就长大了。红通通光溜溜的大虫子很快便成了白绒绒的小兔子。有两个调皮的小孩惦记上了他们。在一个没有人的中午，那两个孩子用树枝从兔毛窝里挑走了两只。我的主人发现的时候，小女孩哭了，她的爸爸气的骂了出来，“什么王八蛋孩子，这么小拿回去根本养不活，它们还不会吃东西。”“爸爸你快找回来吧？”“我也没法找呀，我去邻居群里问问吧。”第二天下午，一个孩子送回来了一只，是我的弟弟，但他已饿的奄奄一息了，虽然他还能呼吸，爬动，但我们都知道，它不行了。到了夜里，他就死了。另一只被偷走的，估计也饿死了。这就是我们兔子的命运，我们无力改变。

“不能让它们再繁殖了，我们养不了这么多兔子。”小女孩的妈妈对爸爸说。“是的，我把大兔子分开，不让他们繁殖了。”小女孩的爸爸把我的妈妈和仅剩的那只还吃奶的小弟弟拿走了，说是带到另一个院子喂养。我爸爸妈妈的交配权被剥夺了。初夏的风越来越热。几天后，我的小弟弟被小女孩带了回来，因为我的妈妈热死了。“那里没有树荫，不通风，实在太热了，主人给我们的笼子盖了卡纸箱子，但妈妈还是热死了。”幸好小弟弟能自己吃东西了，不然的话，它没热死也会饿死。很快到了暑假，我的爸爸、我同岁的姐姐弟弟，以及没热死也没饿死的那个小弟弟，都被送到了乡下小女孩的爷爷奶奶家。他们的命运如何，我便无从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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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诺大的兔舍，只剩下我一个了。兔舍中间有个石台，我每天趴在上面眯着。夏天雨多，兔舍里进了雨水，到处湿漉漉的，很讨厌，我更不喜欢走动了。我得感谢主人搭建的那块石台，我在石台上眯着，夜里听着雨打树叶声入睡。有时候风大雨大，我一个兔子孤零零呆在这里，不禁心中充满凄凉。风雨飘摇，兔生为何？只是为了等待死亡吗？我活的比早夭的弟弟妹妹时间长，这是一种幸运吗？活着意义到底是什么？孤独，孤独漫天飞舞，伴着漫天的雨点落进我的兔毛里，湿漉漉的兔毛，载满了孤独。

下雨了，天晴了。下雨了，天晴了。

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个修道士，盘腿坐在石台上，不管雨水，不管阳光，不管蝉鸣，不管蚊虫，不管饥饿，不管月光，不管凉风，不管星辰，不管人类，不管阿猫与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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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夜里的风吹着口哨，光秃秃的树枝也发出无情的呼啸。在这温暖的兔舍里，我感受到了家的温馨。这里有我爷爷奶奶的味道，有我爸爸妈妈的味道，还有我的兄弟姐妹的味道。这时我会感觉流浪狗可怜，在寒冷的冬夜，他们蜷缩在哪里？冷不冷？我的主人以为冬天我最难熬，其实不然，我不怕冷，我讨厌的是夏天，热，潮湿，我的妈妈就是热死的。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整个世界都白了，很美，可惜无兔与我一起欣赏。风吹动，椿树的梗一根根大头朝下栽下来，全都插在了雪地里，虽歪七扭八不整齐，但很美，就像吴冠中的画。我忽然意识到，在等待死亡的日子里，欣赏这个世界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兔生为何我仍不知道，但我明白了盯着一朵花看一天的意义。不仅如此，我对生命之美也有了一点点感悟，就像吴冠中的画，就像那些歪七扭八插在雪里的椿树梗，一眼望去杂乱无章，但他们又是有序可循的，存在着一种秩序美。每个兔生，命运不同，杂乱无章，但如果跳出一个个兔生本身去看，所有的兔生组成了伟大的生命之画，这生命之画是有着一种秩序之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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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人类。在我快要得道的时候送来了一只风华正茂的母兔，我沦陷了。什么兔生的意义，什么欣赏世界，什么维护世界和平，全都去他妈的，唯有交配，才是活着，才是生命之美。交配，不停的交配，在春天的花香里与月光下。放下一切虚伪的与高尚的，放下所有的妄想与空想，交配才是真实的，空想误兔，交配得道。如果张爱玲说的是对的，距离女性心灵最近的是阴道，那么距离生命的本质最近的便是交配。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在交配面前都是虚假的，你的高尚品德，你的至高权力，你的无上容颜，你的富可敌国，都是为了赢得交配权。然而讨厌的还是人类。我在交配中快要得道的时候，母兔被送走了。我不过是充当了一次交配的工具。完成任务后，我的交配权便被剥夺了。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烦躁中。我再也无法在石台上一眯就是一整天，我再也无法看花一看就是一整天。我想交配！我在兔舍里来回转圈，就像当初我在母兔后面追着转圈，我在砖头上不停的跺脚，就像当初我在母兔面前不停的跺脚。但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徒增烦恼。我忍不了漫无边际的寂寞了，我忽然灵光一闪，我要逃走，离开这个不错的兔舍。

现在正是夏天，热的很。好在我的家在几棵树下，虽然树上蝉叫的很吵，但不晒，这已算是夏天的幸运了。如果再来一丝风，那就美极了。但往往越是这美好的时候，我越会忧伤起来。“难道就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死掉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必须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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