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坂本龙一先生

听完2022年12月18日坂本龙一先生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线上音乐会，我不知自己心中充满的情绪，到底是忧伤多一点，还是追怀多一点。

又一次在屏幕上看见教授的面容心里是有些难过——癌症对所有人都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教授的日益消瘦肉眼可见，那一抹嘴边的微笑虽仍旧温暖却还是藏不住内心深处的疲倦。

整个直播黑白的色调，开头沉重的琴声似乎也不可避免地将这场独奏会扯向生与死的主题。

于是我的心绪渐渐沉重起来，盯着黑白琴键上有些干瘦的手缓缓按下一个个琴键。

如果没听错的话，演奏会上所有曲目教授都又改编了一遍，带给我的感受就是所有旋律都在变缓， 连带着整个氛围似乎都更压抑了些。

然而，泪点是有的，却不是《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压抑是有的，但我敢说，这并不是教授希望呈现给我们的。

在黑白色的滤镜下，最清晰明了的正是那88个黑白琴键，在颜色单调的世界中，正是它们用独一无二的颜色装点了整个世界，教授就是在这一个黑白色的压抑中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治愈系音乐。

沉郁的曲风从《solitude》开始改变，连带着我的心绪也开始回升。我没有感受到过多的教授本

身的情绪，反而是音符似是在静静倾诉，给人以抚慰，使人们的呼吸得以与自然合流。

随后的《Aubade 2020》《I chimei-Small Happiness》则从黑白中更脱离出来，总让我想到雪融化后的世界。因为事先故意没有看节目单，我不知教授下一曲将要弹什么，而《I chimei-Small Happiness》最后几个沉重的低音似乎使我的心又有点低落，直到我听到了《aqua》的开头。

这是2020年坂本龙一为中国家长和孩子们演奏的曲目。当时教授说对我这样的孩子们说：“不能出门玩耍很难过对吧，但既然现在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尽情做好玩的事吧，不要只是玩游戏哦，用这些时间，去读很多书，听很多音乐，画画，写诗，弹奏乐器，看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还有别忘了在家里做一点体操运动，努力渡过难关吧。”

当时我听到教授的话，觉得很感动，听了《Aqua》 觉得很好听，却未曾发觉它背后的力量。2022年的独奏会上又一次遇见到它，听着它在黑白背景下和缓而温柔的旋律，尤其是当听到它那几个没有任和和弦，只是无比温柔的升了一个度的音符时，我真的哭了。

明明只是几个极简单的音符，却如同自黑暗中盘旋而上的希望，雪化后大地上开出的第一朵小花。那一刻黑白不再是黑白，绝境不再是绝境，那一刻我想到了身处一次次网课时的自己，想到了演奏这几个音符却如此消瘦的坂本龙一先生。

真正的治愈系音乐不是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明亮的书桌前使人感到温暖的。恰恰相反，有时几个神奇的音符便足以将你从深渊中拉出，于黑暗中再度看到希望。

六十分钟是如此短暂。那么快，时间便来到了 倒数第二曲《The Last Emperor》——电影《末代皇帝》插曲。这首曲子原来是首交响乐，气势恢弘。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它的钢奏独奏版。

没了二胡的如泣如诉，没有了一众大鼓气势喧天，此时的末代皇帝平静中透着悲凉，缓缓抒发的悲愁。反复切换的高低音变奏，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轻重顿挫，恍惚间紫禁城那个小小的、孤独的溥仪。无形西风的悲壮使我又一次于音乐中想到教授本人，那个升创风潮又无拘无束、自由写意的坂本龙一，那个跑到森林间寻找音乐的坂本龙一，那个在北极把麦克风用线钓着录冰下水流声喊着“I’m fishing the sound!”的坂本龙一。天真如十八岁白发少年的他如今却也像末代皇帝一样一个人走向夕阳。时间，令人唏嘘。

然而我知道在教授心中音乐永远纯粹如十八岁，就像最后的《Merry Chistmas Mr. Lawrence》。

想象中的眼泪并没有来到。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力量的《Merry Chistmas Mr.Lawrence》，像极了教授在避难所弹的那版本，温柔的音符、安心而熟悉的旋律虽令人动容，却并非催人泪下。

《坂本龙一•曲终》中，在海啸大潮退去的礼堂中，一架被海水泡过的钢琴，教授简单地摆弄着。他说那些设定在某一个音高上的钢琴是用自然的材料表达着不自然的声音，而那架被海水冲击后的钢琴，每一个音阶正是被自然还原后的样子。

不刻意，不拘泥，追寻自然，大道至简，是最后一曲《Merry Chistmas Mr.Lawrence》的力量。我想，这就是我们心中最本真的力量。透过这场黑白色的独奏会，我该找寻的其实应该就是这其中的纯粹与多彩吧。

独奏会结束后是一个小时的新专辑《12》试听。教授原话说，这是自己抵抗病魔中的“音乐日记”，每首曲子都是一个日期。我关上灯戴着耳机，静静地聆听，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的夜色。

听完我又从一摞随笔本中一一找到与那些曲子对应日期的我的“日记”。那种处于同一频率上的感受蛮奇妙的。

现在离2022的圣诞也不远了，听完独奏的千言万语的感受，我想，还是汇成一个提前的祝福吧：

圣诞快乐，坂本龙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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