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之夜

我读初四的第二学期，离中考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父亲把我送去他好朋友（我后来的公公）任教的学校，大约是觉得我不好管教，有点费家里人的好脾气，想把我送给别人那里，挫挫锐气。这招不错，我没有反抗的资本，而且还表现出很欣然的样子，于是我背着书包，一个人跑了二十多里路，来到我的新学校报到。

叔叔（后来的公公）我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在我们村小学教书的时候，由于和父亲有喝酒这个共同爱好，所以我们家的饭桌上没少出现他。我也乐意，因为他每次去，都会带点花生米啥的小菜，直接交到我母亲的手里，说一句，老嫂子，又要辛苦你了，然后就和父亲两个人坐在堂屋里南朝北代的瞎扯，母亲接过菜，走到厨房里，会喊一句“倔肘子”（这三个字是母亲对父亲的专用称呼，我以为是父亲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父亲“倔”但是肘子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没有找到出处）然后父亲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母亲就使唤我扯柴烧火，给他们做喝酒的菜。两个人必是喝到有一个快睡着了，一个话题说了无数遍，才算喝好。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就是在酒桌子上建立起来的。所以父亲有一次跟叔叔说了想让我去他学校读书的事（那时叔叔已经调回去他们当地的联中教书了），叔叔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你闺女也是我闺女，让她去找我。

学校是联中，建在几个村子的中间，但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两里路，靠近一条河，学校院墙就在河堰边上，学生都是附近村里的，不住校，放学就回去，老师也是，我离家二十多里，自然回不去。叔叔让我晚上跟他一起回他家，第二天再一起来，我不愿意去，那么学校晚上就我一个人住，等所有人都走了，我有点害怕，叔叔的二儿子还偶尔在学校陪我，我们吃过晚饭去操场打篮球，总之我一人在学校的时候多。渐渐的也就习惯了，那时民风淳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人身不安全过。

那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天气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还有着月亮。等所有人都离开学校之后，我写了一篇尹老师额外给我布置的观察日记，感觉闷热，也没有风扇，就把窗户开了一半，睡了。睡到半夜，被一个炸雷惊醒，那声音是真大，好像老家山上放大炮的声音，我惊的翻身坐起来，顺着我开的那半扇窗户向外面看，我看到一道闪电中，屋后麦地里被刮的东倒西歪的将要成熟的麦子中间，（那麦地是学校的一块空地，分给了几个附近的老师种）有两座坟头，来了那么久，我不知道麦地里竟然有坟头，而且正冲着我的窗户。我吓得赶紧起来想把窗户关上，这时候更大的风来了，然后接二连三的闪电雷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风雨顺着我打开的半扇窗一下子涌进了屋里，写字的桌子就放在窗户下面，我的课本，写好的作文一瞬间就被风吹起来散落在地上，大雨像是一个人用手掌托着进来的，斜斜的一道一道白色的线，冒着冷气，肆无忌惮地冲进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顷刻之间，灶台，案板，床上的枕头，被子，柴禾，甚至吊在梁上的馍篮子都在往下流水。窗户根本关不上了，我觉得那时候有是十个八个人也未必能把窗户关上，风雨的力量太大了，我傻了，屋子里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我又不可能再开开门跑到外面去，我想这个屋上面的瓦片肯定会被风刮走，然后屋顶会被风掀起来，我会被埋在这一片瓦砾之中，等明天学校老师来上班，所有人去瓦砾之中挖我，再通知我的家人……我的小命就这样呜呼了，想到这里，我受不了了，基本从来不知道伤心难过的自己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外面的闪还在打，那两个坟头在闪电的照耀下，发出蓝莹莹的光，那应该就是鬼的眼睛吧，我吓得不知所以，不敢哭了，生怕惊动了小鬼，睁大眼睛看着坟头，我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坟上，我知道坟里埋都是死人呀，忽然随着一声巨响，整个一个窗户连同窗框都被刮掉了，先是斜着落到我的课桌上，然后又从课桌上滚下来，竖在我的脚边，这下雨更大面积的冲进来，根本不是雨点，而是雨幕雨帘。我的哭声被风雨雷电声完全掩盖，随便怎么哭，都听不到人声。我索性双手抱头，闭上眼睛，等死吧，完全没想到还能活着。

大风大雨闪电雷鸣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停了，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可怕，我慢慢地从墙角里把缩着的头伸了出来，摇了摇头，确认自己还活着，没有电，这时天空中好像有了一点浑浊的月影，借着这朦朦胧胧的光，我打量着屋里的一片狼藉，一点点的干地方都没有，到处是水，空气里是水气，我靠在门上，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异常平静，什么都不怕了，死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暴风雨足够我回味一辈子，墙没倒屋没塌，我没有死，这是考验也是眷顾，尽管那之前，我没有经历过来自暴风雨的危险，但我经历过被大雪封在山上，被乱石围在中间，几次我都没有死，说明这一世还有必须我面对的，目前还没有到来，几十年后再回忆这一段，依然惊悚，依然害怕，但唯独没有埋怨。

后记:写这篇是上午读了李娟的《大风之夜》，忽然想到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大风之夜，灵感来了，马上就写，放在这里，等晚年的时候拿出来再次回忆，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真实的经历。换做现在，风停雨住之后，我未必有那时的淡定从容，时间有时候也不是好东西，会让人变得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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