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村的春天

过去,人们普遍关注山区交通闭塞,百姓生活贫困这样现实中的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光也局限于此,直到我到过渠村。其实,在我们这个世界的现实中需要关注的问题还很多,比如渠村的问题,这是黄河边上的地方普遍存在的问题。黄河边上的人经受过很多苦难,很多人只是在书里或是影视作品中看见过,没有到实地去看。我去过了,有切身感受。那里是平原,我当时看到那里的景象,内心被深深地震撼。在人们印象里,平原与山区没有可比性。让人惊异当时的渠村这地方同样有山区的荒凉和生活难以言说的疾苦,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以至于在那里的经历很多年后至今难忘。我要说的是,对当时渠村的现状和渠村人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更应该引起社会关注,渠村对国家做出了牺牲、做出了贡献,这一点不同于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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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村在什么地方,在河南濮阳的黄河边上。濮阳是古战场,在古代为争夺中原,濮阳这块土地上发生过多次战争。渠村却因黄河分洪大闸而有名。渠村地名源自历史上一个叫蘧(qu)瑗的人。蘧瑗是春秋时期卫国的一位大夫,被称为卫国三公,与孔子有交情。据《濮阳县志》记载,蘧瑗故里在今濮阳市渠村乡的渠村。渠村原名是蘧村,1958年汉字简化:蘧为渠,现就叫渠村了。

 

我第一次去渠村。那是1979年7月31日,第二天是“八一”建军节,我参加全师对越还击作战文艺汇演后,从安阳市连队营房到的濮阳县(现在是市)渠村大闸连队外训驻地。我站的大车箱里载有各种食品,主要是猪肉,从安阳出发一路经过内黄县、清丰县、濮阳县城,在平原上奔驰一路向南。地里树木、庄稼还是绿色,越向南逐渐缺少生气;路过乡镇见到的人中,似乎姑娘们穿的花色衣服也变得越没有那么耀眼了。我一直朝平原上瞭望,开始兴奋慢慢失去兴致,正疑惑间,路边几栋不起眼的房屋一晃而过,有人告我,这就是渠村。我猛一惊:荒凉的渠村。如果说黄河造就平原,那么黄河边的平原就是山区,这种说法不为过。

 

渠村在黄河边的平原上,从濮阳县城延伸的柏油路到此断头。要说七十年末的渠村有多荒凉,破旧不堪,怎么说都不过分。在我当时的印象里,甚至还不如山区农村里有的村的模样,就是路边歪七倒八地立着几间土坯房,间或插着几株歪脖子树而已。土坯房中有两间比较特别,其余像坟墓孤零零地立着,没有生气。一间是商店,来往的人多,里面卖日用品,如:酒、盐、煤油,稍高档点的有:解放胶鞋、布匹、电筒,写信用的信笺也卖。我在这间商店里碰到过尴尬事。通常我们连的兵都是在星期天请假外出的,三三两两来到这个商店,别的地方没有去处。买东西是一个兵,另一两个兵陪同出来走走,或者是游玩。一次,我去买信签。店里有两老农(大约是夫妻)一直在布匹柜台住驻观望,猜想一定是为了买几尺布做一件衣,全家人盼许久互相推让多次,当家人才揣上积攒多日的钱最终决定来买布为谁做衣,正好被我们碰上。我买好东西跨出店门,好奇地回头。只见两个老农抖抖索索地从腰里掏出一个布袋,哗哗地倒出半袋硬币,见我回望赶紧用身子挡住,用手扑住还在柜台上滚的硬币,露出窘态来。我一阵心酸赶紧离开。

 

另一间屋去的人不如商店的多。这间房门口挂一个绿色信箱,没猜错是邮电所。收发信件,收发电报在这里,渠村比较闭塞与外界的联系全靠这里,这间房很重要。1981年8月底,我当兵两年后收到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向家里父母报喜,从两里多外的大闸驻地跑来这里发报的。如不然,要跑县城才行。

 

听说连队到渠村外训,我以为到目的地了,环视一周,这样荒凉的地方没见一滴水怎么训练,正想着车加油呼啸着奔上黄河大堤。车行驶在河堤上,站在车上往左看,波涛奔涌的黄河水滚滚地向东北方向流去,看河对岸景物模糊,河面宽度让我从长江上游来的人感到吃惊。长江是流淌在众山沟壑间,水深浅不一;如果没有石头阻挡,河水平静地流动。黄河则不同,水浅不能行船,水面一直奔腾着波涛。最早我一直不解黄河的波浪从何而来,俗语说:无风不起浪,后来才知没有山的阻挡,浪是风吹的。往右看,广袤的平原向后移动一览无遗,远处树林遮挡目不所及,再远的豫北大平原只能凭想象其广阔度了。

 

黄河是地上悬河,河堤跟南方的河堤不是一个概念,整体高大宏伟得多。堤坝上可以并排跑两辆车,河堤有三层楼那么高。车继续往前疾行,一座巨大的水利设施让我惊呆了。这偏僻地方,却有一座全国唯一、亚洲第一分洪闸——渠村大闸的宏伟建筑,让渠村从此有名。这个大闸修建有来历。黄河经过多次改道, 1947年复堵花园口,黄河回归北道流经濮阳。黄河水含泥沙重,河床每年垫高,河堤频繁决口。在1946年以前的几千年中,黄河决口达1593次,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较大的改道26次,每一次决口对于黄河两岸的人民都是大灾难。新中国建立,国家对黄河防汛工作很重视,新建渠村大闸就是预防万一情况出现的大工程,泄洪确保郑州、济南等大城市的安全。1975年,经众多水利专家考证,重病中的周总理在当时国家经济十分窘困的情况下,亲自批准投资一个亿新建这一工程。当时的一个亿,可以想见这一工程对于国家有多重要。工程地址是众多专家精心选址的。渠村位于黄河九十度的大拐弯处,河对岸的山东东明县境内地势高,渠村低,便于快速泄洪。什么是泄洪?简单说就是放水淹没一部分地方,牺牲局部利益,确保国家的整体利益。淹没的地方渠村首当其冲。工程1976年动工,1978年5月竣工,竣工第二年我就去了。车从大闸前快速滑过,我呆呆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闸有多长一两句话说不清,这么说吧,从这头看,那头的人像羊狗那么大。以后,连队每天在大闸的道上出早操,看多不觉奇。连队的住处在大闸另一头坝下的一个院里,过完闸下堤坡就到。

 

渠村大闸设有管理处,直属国家黄河委员会管辖。管理处有一大院分成两个小院,中间一道园门隔开,一边住管理处的二十几号人,另一边住一个舟桥连。河南省北部住防三个师,每个师的舟桥连轮换驻防渠村5年,1975年至1979年是我们师舟桥连轮防。连队在管理处的住房完全按部队营房的模式修建的,队部、炊事班伙房、三个排各班住屋一应俱全。

 

连队在大闸处驻训平时没有文化生活,老兵说我来得巧,当天吃包子,晚上地方上慰问放电影,这本该是我们当兵的和周围老百姓最高兴的事。当天放的电影名忘了,我永远难忘的是连队唱的那首歌《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这首歌是一年前在这里看了电影《黑三角》后,由副指导员李立教唱的。当兵的是粗嗓子,要唱好抒情歌很难。年初,连队参加对越作战后在龙邦边境上施工,看清幽幽的山连山,哗哗响的清水流,全连兵唱着这首歌,不知是感叹这里的山水好,老百姓好,还是又想到了渠村呢,未可知。总之进入歌曲里的境界释放着深情摇头晃脑的,令人印象深刻。我是充满幻想的,将来渠村变得这么山美水美,该多好!很多年后我都说,那是我们连唱得最好的一首歌。老坐身旁的是我们班的孙长喜,1978年河南兵,没什么文化,唱歌头不停地晃两眼放光,我至今能想出他的那个神态来。兴奋之余扭头看,奇怪站在影场连队四周老百姓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兴高的表情来,警觉地张望,看我们当兵的眼神怪怪的。第二天我问班里一个老兵。

 

老兵反问:“大闸修来干啥?”

 

“泄洪。”

 

“泄洪谁去干。”

 

“当然是我们连的兵。”

 

“这不结了。”老兵沉默不再说话。

 

我明白了,似乎又不明白。

 

在渠村大闸驻防的舟桥连除肩负泄洪和抗洪救灾外,主要的工作还是训练。渠村大闸后建有与大闸一样长,宽四十多米的泄洪池,这个水池常年蓄水,远看一波绿水很诱人,正好是舟桥连夏训的好场地。场地是好,但训练却苦了战士们。那时偌大一个泄洪池四周没植一棵树,太阳直射下来没有一点躲阴地方,抬着百拾斤重的桥板奔跑起来汗流浃背,加上平静水面反射的紫外线,一个人在太阳下晒一小时,身体暴露的地方就黑油油的了。如有姑娘来相亲,小伙们一个个黑脸,会误以为走进非洲的地界。三十多年后我重返此地,见泄洪池堤边栽有一排绿油油的树,直叹:当年要是有这些树就太好了。白天暴晒训练累,夜晚静悄悄紧张。进入八月,黄河洪水持续上涨,一旦突破10000每秒流量,就是炸堤泄洪的临界指标,通常情况黄河达到9500每秒流量以上连队就紧张起来,要做好泄洪救灾的各项准备工作,而这些工作是在紧张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大闸前(临黄河面)有一道不宽的护堤,护堤如决堤,洪水流到闸前,再从大闸门泄出就像脱缰的野马立时咆哮着似万马奔腾,一泻千里,方圆几百千米的范围内成为千里泽国,一场大灾难就会降临。

 

大概是八月中旬,那夜我站下半夜岗。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星闪烁;不远处黄河水的咆哮声如雷贯耳,像要吃人般的叫着吓人。我背着枪有些胆颤地走上护堤。只见护堤上已经打好七八个孔,探头看,每孔直径不小于一米五,深有近三米,就是说,一旦有预令下达,不到半小时炸药雷管就会放入护堤的孔中,等待命令,而这一切准备工作都是在完全保密状态中进行的。我抬头朝身后望去,大平原上寂静无声,老百姓都在熟睡在梦中,一旦泄洪,在大平原上逃生概率很小,我心一阵阵紧。就算是预告逃生,老百姓谁愿意离开自己家园,舍弃家舍弃亲人,那是让人多么痛苦的事情。很多年后,长江九江那边真实地再现了这一幕。1998年夏,九江大洪水是保堤还是泄洪问题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全国人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当时的场面多紧张,多壮烈,让人惊心动魄。离开护堤时,我心情特别沉重。大闸是压在当地人心中的一块巨石,只有到这时,我才真正地体会到当地老百姓心中那种痛苦的纠结感情。那年闹过几次险情,终究没有发生泄洪事件,直到现在。这是渠村人的幸事!是国家的幸事!

 

这么大一个利在国家,利在外地的工程建在渠村,当地老百姓怎么想。他们没有表示过抗议或反对之类的诉求,有一点表达出他们的真实想法。很多年后我重返渠村探访,发现当地的老百姓并不以有这样的“亚洲第一分洪大闸”为荣,他们的神情告诉我,这个建筑仿佛不存在似的。

 

再一次到渠村是1981年的夏天了。那年河南北部干旱,许多河流和水库蓄水少,不能进行舟桥夏训,连队又到了渠村。这次到渠村跟以往不同,大闸管理处驻训的是老大哥师的舟桥连,我们纯属训练,他们在泄洪池东边,我们在西边。住宿条件就差了,借用渠村公社设在大闸泄洪池旁边建的打草袋的工棚里,条件简陋,上盖石棉瓦,用席子围起来的”墙“四面漏风。更糟的是,饮水是临时打井解决的,出了问题。

 

我到渠村连队驻地比较晚,那年参加全军统考之后,又是七月底去的渠村。我当文书住队部条件算好的,就这样也皱眉,长脚蚊子漫天舞,吃饭蹲着没有桌。我的床和卫生员紧挨着,见卫生员背上药包老往班排跑,我以为是找借口,仔细一看不对,就是卫生员不出去,找上门来拿药的兵不少。问卫生员什么情况。卫生员说全连有三分之一的兵拉痢疾,这种痢疾很严重,一拉就拉血,两天把人拉倒。有这么多人病,不信。卫生员说,你别不信,这里的生水就是不能喝,一喝准拉痢疾。我从小就是喝生水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家乡哪家有多少人喝开水,不信邪,卫生员没拉住我咕噜一通把大半口缸生水喝下去了。第二天起床拉肚子,回头一看粪便中有血,那个八一节我是躺在床上度过的,那日子真难过,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后来卫生员说,这里过去是黄泛区,地下水有痢疾虫卵,病不好治对人伤害很大。我躺在床上想。我们是临时在这里住几天,可以这防那防的,当地老百姓土生土长熬在这里,总不能搬一个地方去逃避吧,有病也只得扛着。

 

病可以防,一件事颠覆我的认知。

 

连队有一老乡,人会说,当兵吊儿郎当的不好好干,凡见漂亮姑娘都要主动上去搭讪。一次我和老乡在河堤上散步,见堤坡下一老一少拖着板车上行困难,搭把手帮忙推,老乡发现这一少是姑娘就搭讪起来,我故意看远景掩饰偷偷笑。姑娘还耐看。谁知老乡跟姑娘吹了不几句,拉着我走。我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什么事。事后,老乡对我说,你没发现这儿的姑娘身材不一样。我哈哈一笑,眼神说,要去献殷勤,又要埋汰人。老乡急忙解释,你看这儿的姑娘上身没什么都丰满,下身与其它地方人不一样。我仔细想了一下,赞同老乡观点。这儿姑娘的两条腿像男人的腿一样细小,刺眼。这是怎么回事?很多年后我请教过营养专家,专家说,女人的屁股和腿为什么粗大,是脂肪堆积,腿小说明脂肪留不住,跟水和食品有关。我看过不少资料,曾经的黄河故道、黄泛区、黄河流经地的土地泛碱性严重,影响到地下水和农作物,再影响到人。

 

另一件事也让人郁闷。

 

一天,我们三个兵在泄洪池边上洗衣,池的对面也有三个姑娘在洗衣。其中一兵调侃地朝对面喊:妹妹过来帮我们洗衣服。对面一姑娘也大胆,立即答:给我们写封信,就过来帮你们洗衣服。我们听了这话,抓起衣服端着盆就走,弄得对面三个姑娘面面相观,不知怎么了。我们走是有原因的。就是那年3月16日,连队随大部队从越南撤军回国,用桥板为中央慰问团搭好戏台,第二天悄无声息地从广西龙州县前往靖西县龙邦边境地施工。中越同志加兄弟的关系致使两国千里边境线上不设防,没建一处工事,跨越两国国界在当地就像跨一条沟迈一条河那样容易。仗打完了,广州军区命令在广西所有参战的工兵部队参加修建边境防御工事。龙邦那地方很美,山高谷深水秀,沟壑寨前田丰。当地妇女是主要劳动力。据说女人不坐“月子”,生小孩后三天下田劳动,这一点让我们内地的人口吐舌头不敢信。当时最要害的是当地山的那边就是越南的地儿,越南特工时不时过来侦察、破坏、抓人,让人恐惧。我们在龙邦修工事的一个月时间,一个连队住在临时搭建的一个工棚内,施工紧张辛苦,没有时间和当地人交往。记得4月20日出头的日子,我们部队奉军委命令归建返回原部队所在地——河南安阳,走的前一天,连队私下传:要是给当地姑娘留下地址,就会跑到你内地的家里去当媳妇。有这样便宜的事,这话听了让人觉奇、紧张,更紧张的是连队首长,反复对连队进行教育,规定新的纪律:借物要还,不准与当地人交往,不准留地址,还不准……

 

山里的夜来得格外早。晚上九点,全连熄灯上床睡觉,奇特的一幕发生了。因为第二天要走,每个兵的心情激动,躺在床上睡不着。从2月12日部队离开安阳南下参战,修工事,脑子里马不停蹄地转,如今要回内地过和平的日子,怎不令人激动呢!工棚外,天上星星把清冷的光倾泻下来,给山涧和田地里蒙上一层银膜,有几分神秘感;微风抚过,树林和禾苗轻轻点头回应;边境上的夜格外静,静得让人有压迫感喘不上气来。突然工棚外对面的田坎上传来悦耳的歌声,慢慢地形成合唱,听得出来唱歌的有二三十个姑娘。歌声很婉转,我们听不懂当地壮族人唱的歌词,但歌声表达的绵绵情意是很明确感受得到的。我们第一次领略壮族姑娘的多情,没有一个兵睡着,躺在床上静静地听。歌声直到夜里十二时以后才消失,我们也是在那之后才进入梦乡的。那一夜的梦光怪陆离。

 

在广西龙邦没有留地址,后来看是正确的。眼前又有姑娘要求留地址,想到了在龙邦壮族姑娘唱半夜歌的事,这是丢下三个惶然不知所措的姑娘跑掉的原因。我们不愿意发生以后的故事。

 

这一幕,多少年后想来都感到可悲。一个姑娘们都嫌弃不愿呆的地方,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糟糕地儿,令人恐惧!

 

我脑子里蹦出《父亲》这幅油画,罗中立画的。画面上父亲的皱纹纵横交错,在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却让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又想到蚕。唐朝李商隐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蚕虽死带给人的是温暖,是对生活的向往。渠村就像画中的父亲,也像蚕,默默奉献自己不求索取。

 

说实话,渠村在我心里就像穿着破烂而且很丑的灰姑娘,不看罢了,看了让人特别难受。随着岁月流逝,说来也怪,渠村像我的老情人,越来越思念,总挂念着,总想着有机会再去看看。了却心愿的机会终于来了。

 

2017年春天,我重返渠村。我是1981年8月底,上军校离开渠村的,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那是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连所在的工兵营在安阳市举行战友会,我比其他战友早到一天,急切地想去渠村。猜想,渠村也应该是春天了吧。这天一早,大公共汽车从安阳车站出发,车走老县道,直到中午十二时才到濮阳。濮阳没有去渠村的班车,只得租车去。问几个正在地上玩扑克的租车司机,一听开价100元包来回,头不回不应继续玩牌。转了两圈看实在不行,想去妥协。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看来憨厚,走近我小声说:我跑。我起疑:会不会上当,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大汉司机是山东那边过濮阳来谋生的,山东人我放心。他说,那几个打牌的是濮阳本地人,到渠村二三十千米的路程跑来回,没有150元以上是不会跑的。他认为价格合适价低也跑,站着也没事。这话听了令我感动,等从渠村再回到濮阳,我心里更加感受到他的一片真诚了,甚至觉得有些亏欠他。

 

在路上,离渠村还远,我看见路旁有一条过去没有的水渠从黄河那个方向流向濮阳,我问。他告诉我,这是濮阳建的引水渠。在黄河上开一个口子,就像高速路上设一个匝道一样,但比在高速路上开口设匝道难多了。高速路上开口发展经济都愿意干的事,黄河上开口要影响堤,影响河水的流势、流速等,更要命的是要国务院才能批,反正难度我说不清。他用手比划着帮我理解。他说,黄河水很浑,这个渠很长要绕转三圈,水清以后抽到水塔上去成濮阳的自来水,多余的水做成矿泉水卖到河北北部地区去。他还说,过去这里的水不好,相当不好,很多人得怪病。他的话我听明白了,很感动,没想到几十年后濮阳地区的水质问题得到解决。正说话,一群房子扑面而来,全是一楼一底或两楼一底面上贴了瓷砖的水泥房。我睁大眼睛没有看到哪怕是一间的土坯房,脑子里转着当年的商店和邮电所的影子。他笑着说,你想看的老房子早没有了。他明白我的心思。

 

过了渠村,他仍笑着说,到渠村大闸还有几里地,我们可是没有谈价哟。

 

这句话打断我的思绪,正准备回应,他拜拜手说,算了,我一看你到渠村就知道是来看大闸的,你路上的举动,我一看就是当年在这里呆过的,当过解放军是不是,钱就不谈了,我们是缘分。他眼力不错,把我什么都看出来了,看出了我此行的目的。他是一个心善的人,以后我的要求都乐意满足。上大闸的道,我说,能不能开慢一点,他说,好。到了原大闸管理处的院,我说,想下去看看,要等一等。他掏出一支烟吐出一团蓝雾,挥一下手。他友好的态度,使我心安地走进管理处的院,院内寂静见不到人。看见院里长有杂草但没垃圾,看得出有人管理。忽然,一个窗口伸出一个戴老花镜的脑袋来,问,干什么?我说,当年在这里住过,想看看。老光镜片闪两下光,传来一句:去吧。我默默走过原来连队住过的三排房,走进我们班曾住过的那间屋。屋内地面打扫过,窗玻璃保持完好,像随时迎接我们班的战友们入住似的。这是我和战友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我在屋内上下左右环视一周,依依不舍走出门,再回头凝望时,眼眶已湿润。我低头走出院,竟连跟老光镜打招呼都忘了。

 

返程一路上我默默无语,思绪还在往日的岁月里。大汉司机看我心情沉闷,找话说。这个大闸自修建以后一直没有使用过,渠村附近的人感到十分的庆幸和欣慰。没用上是好事呀,说明我们国家强大,黄河治理得好。他们希望分洪大闸最好永远别派上用场。我问这是为什么呢?他说,自从2000年起小浪底工程对黄河下游河床进行调水调沙以后,现今渠村段的河床已经被下切近三米,现在夏天的黄河水已经不像以前你们看到时那么野了,变得温顺。这句话听了很欣慰,很放心。

 

黄河洪水的威胁被解除,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功在当代的大事。黄河是母亲河,中华民族一直是在与黄河相生相克中不断繁衍发展的,几千年来黄河也没客气,给我们民族造成过无尽的大灾难。在认识黄河改造黄河的历史进程中,黄河两岸人民的韧性,吃苦耐劳的精神不断得到发扬光大。这种精神永远是我们国家民族的财富。对贫困地区的关注是引起社会重视的一种形式,只有社会经济不断发展,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根本所在。渠村今昔变化证明这一点。

 

这天回到安阳我特别高兴。今天的渠村,像刚沐浴出水的姑娘,变得越来越好看了,满目春光明媚,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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