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眼泪

由于响应政府异地搬迁的政策，原来人口密集的村东头，如今却住着七零八散的几户人家。其中，就有老李头夫妇，说起这老两口，还真是一滴虚构的泪。

老李头年轻的时候，是个倔脾气，和老伴一言不合就较劲，稍微多说几句，肯定是要挨揍了。所以听老一辈人讲，李婆婆年轻的时候没有少挨打。

早些年，老李头经常这样打骂老婆。儿子（狗蛋）慢慢长大，他把老李头的暴戾看在眼里，性格也越来越叛逆，老和父母对着干，偶尔，我从老李头的门前经过，总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骂声和哭闹声。

转眼，狗蛋快到娶媳妇的年龄了，结果家里穷得出了名，谁家姑娘愿意嫁过来？李婆婆托人给她儿子张罗对象，可是，媒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没有姑娘愿意嫁到这座穷山沟里。

老李头才不在乎儿子结不结婚成不成家的终身大事，而是每天除了干点地里的农活外，其余时间，坐在门前的树墩上，“吧嗒吧嗒”地抽着老旱烟，很是悠闲，看不出他有什么难处。

日子就这样日出日落地重复着，狗蛋不是胡游乱逛，就是串门打牌，没有什么正事儿干。

狗蛋的婚事，急坏了李婆婆，但又不敢在老李头面前吭声！一说给儿子找对象，老李头就来一句:“也不看看，你养的那个货色，是个什么材料？！”李婆婆每次听了这句话，就忍气吞声地摸摸眼泪，自言自语地说:娃成这样，是我一个人的错吗？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但也只能背过老李头，倒倒自己的苦水，绝不敢在老李头的面前流露半点委屈，不然又是一阵“狂风骤雨。”

立冬刚过的一天下午，村子里回来几个外地打工的小伙子，逢人就说自己在外面挣了多少多少钱，如何如何的轻松。狗蛋屁颠屁颠地跟前跟后，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自己也能出去挣钱。

过完年，正月初八，村子里的青壮年，开始忙着出外打工。

初九早上，天刚麻麻亮，狗蛋背起几件衣服，偷了李婆婆箱子里的三千块钱，留了一封扭扭捏捏的信，跟着村里的几名小伙子外出了。

起初，老李头因为狗蛋不打招呼，偷偷溜走的事，天天骂老婆，说要让老李家断子绝孙！李婆婆除了哭，就是哭，没有办法，谁让狗蛋不争气呢？上学的时候逃学打架，勉强小学毕业，干农活怕苦怕累。让他跟着师傅学手艺，天天不见人，想到这里，李婆婆就更加伤心了:“我这辈子太命苦，18岁嫁给老李头，没有享过一天福，还天天挨打受气，这些，都能忍，寄予儿子有出息，谁知道又是这样……”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李婆婆放开嗓子在柴房里大哭一场。

自从这次嗷嚎之后，李婆婆再也不害怕老李头了。

中午，他们正在午睡，门外传来了吵嚷声，李婆婆出去一看:原来是带儿子外出务工的几个小伙子的妈妈，她们的儿子在外面根本没什么正经职业，而是进了传销组织，今天要钱，过来问问李婆婆，看看狗蛋有没有要过钱？话音刚落，只见老李头从院子里出来，大吼一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子活了半辈子，攒了两个钱，都让那个兔崽子拿走了，我上辈子亏了什么人了……”几个庄邻，面面相觑，扫兴而去。

等她们走远了，李婆婆说:“你不管，我想办法。好歹狗蛋也是我胎里生的，不管他有多坏，也是我身上的肉疙瘩。”老李头瞪了一眼李婆婆，继续抽着他的老旱烟。

东挪西凑的钱，本以为就能把儿子赎出来了，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狗蛋又和人打架了，听说很严重，判了刑。儿子的消息，使李婆婆一下子病倒了，再也拾不起来，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老李头每天除了外出干活，还要伺候卧病在床的李婆婆。昔日里那些吼声骂声，再也听不见了。人们经常看到老李头佝偻着腰，时而在田间晃动，时而在集市蹒跚，每一个表情，表现得都很无助……！

在老李头的精心伺候下，李婆婆也能下床活动，时不时地看见老李头搀扶着李婆婆在门前的路边散散步。李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地绽开笑颜，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唉，跟了你这个老家伙，害了我一辈子……”

农村老年人的生活比较单一，白天在地里干点零活，晚上拉拉家常，没事，就会早早地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天早上，李婆婆起来打扫院子卫生，做好了饭，不见老李头起床，心里想:“这老家伙怎么睡得这么死，都快十一点了，还不见起来，莫非是……想到这里，李婆婆有些害怕，赶紧走到窑门口，原来老李头早就起来了，但他的一条腿，突然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试着下床，结果摔在炕边。看着爬在地上的老李头，想着一事无成还不消停的儿子，李婆婆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靠在老李头的身旁又是一场放开嗓子的哭天喊地！！

好些日子，李婆婆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李婆婆不说，老李头也不稀罕问。反正他们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怎么好好说话了。合不来，话不投机，索性不说，憋着，还能憋出毛病不成？

老李头很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性格不合，说离就离，婚姻，成了喝水一样简单。不像他们那个时代，两个人拜完天地，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谁也逃不脱。

又是冬天，纷纷扬扬的雪。

不知道狗蛋在监狱里表现得如何？能不能早点出来……李婆婆又要出去了，年轻时，阴天下雨干活，落下了老腿寒，现在年纪大了，行动起来，更加困难。

老李头心想，光坐着不行啊，天就要黑了，李婆婆腿脚不好，还下着雪……他得出去看看。老李头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拄着拐杖，费力地站起身子，佝着腰，站在大门口，睁着深陷的眼睛，盯着雪花飞舞的大门。

咦，还好。这个老太婆回来了！只见她慢悠悠地走来，慢悠悠地走过大门，又慢悠悠地经过老李头的身边，说了句：“你个老家伙！”

不知怎的，老李头突然觉得这句话很中听，他想好好地回味一下，感觉又很累，该睡觉了。这样想着，一头栽了下去。

在冬天剩下的日子里，李婆婆拖着老寒腿，顶风冒雪地早出晚归等到狗蛋出狱回来，这是她最后的一丝牵挂。

现在，老家伙已经走了。

李婆婆坐在墙角，眼睛直直地看着大门，脑海里浮现出她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一幕幕锅碗瓢盆和拳打脚踢……两行老泪从沟壑纵横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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