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宅和老狗

从永清县城往南走，过了后奕镇往东拐，到商武庄往南走，就到了我的老家一一庄窠村。村如其名，是个土得掉碴儿的小村庄。村里民居大多是里生外熟泥抹顶的房子，或抢阴或抢阳，七出八进，村里没有正直的街道，全是坑洼的土路。村南有一个大坑，人们脱坯抹房都从这里取土，到了夏天，全村的雨水都向这里灌，成为名符其实的“水柜。

我在老家生活的二十年，大多是生产队的年代，地里除去玉米白薯，别的作物很少，或产量很低，吃白面是稀罕物，天天玉米饼子粕米粥，白薯半年粮。

我家老宅在后街当中的老房台上，是我们回老家后翻盖的四间里生外熟的农家标准住宅。堂屋一进门是对称的两个灶台。靠西北墙有一口大水缸，一个柜子占据另一个墙角。中间有一个后门，向西北走通往吃水井，东北角是厕所。房前有一个不大的院子，西南角建了猪圈，每年养一头肥猪，主要为了赚生产队的粪肥工分。东南角是院门。院子里挨墙靠边儿垛着几个柴禾垛，中间就平得光光的作了庭院，是居家活动、晾晒的场地。房后就是我家自留地，种点瓜瓜菜菜的，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后来这块自留地成为我家的宅基地，自家脱坯烧砖盖了几间新房。我在老宅里住了十几年，娶妻生子，成了为斗米折腰的教书匠。

那时候，公办老师都下放了，村小学只有我和另一个同村人两个民办教师。这在当年村里可是美差，正常上课，每天记满工十分，早晚愿意去队上干活还可各记二分，农忙时学校放假则要回队上劳动，否则不记工分。除去农忙，我很少去生产队赚早晚工，农村家里的零活也很多，挑水、打扫庭院、给猪圈上垫脚积肥……有干不完的活儿。晚上参加大队文艺宣传队活动，开展扫盲夜校，写个稿子啥的，算下来也不少赚工分。
农村生活非常艰苦，农闲一日两餐，每顿饭基本都离不开水煮白薯干，喝点粕米粥，吃得嘴里往外淌酸水。农忙时，起早挂晚地干活，才能一日三餐，有玉米面贴饼子吃。忘不了，有一年，上边要求种多穗高粱，提高粮食产量，可是交公粮时国家不收多穗高粮，只好全部分给社员作口粮。乡亲们可遭罪了，不管是做高梁米饭，还是贴高粱面饼子，嚼到嘴里都难以下咽，用来喂猪，猪也不爱吃，催不上膘来，怎么能换来钱？只有逢年过节，一家人才能包顿白面饺子，吃几顿掺了白玉米面做的的馒头，吃到有肉的菜。我家四世同堂，上有我八十岁的爷爷，下有我刚会走路的儿子，我家的细粮保证这一老一小的正常生活都很难。
最可恨的是，上边还天天嚷“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农民除了一年交给国家一头猪，换一百多元钱之外，羊啊，鸡呀都不许多养。老太太们天天摸了鸡屁股，瞪着眼睛盯着每天的一两个鸡蛋，到供销社换点儿煤油和盐。家人有个灾呀，病呀，难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住在老宅，常有亲戚走动。一天，表哥来了，还带来一条老狗。狗还算老实，趴在院子里，不动也不叫。说实话，我不喜欢狗，但我也不讨厌狗。可是第二天我又在家里看到了这条狗。我要轰它走，爷爷叫住我说：“来猫走狗是好事，别赶它了，顺其自然吧！”于是一条老狗在我家安营扎寨，不走了！后来我发现，每当儿子大便时，它在傍边静静地看着，有鸡走近，都会叫它赶跑。当妈妈给儿子擦完屁股，老狗急忙走过去，津津有味地舔食一顿美餐。我才知道，它来我家也是为了裹腹的无奈之举。老狗很仁义，知道我不许他进屋，它就在麦秸垛边偎了个窝，渴了饿了，到门口找吃找喝，从不进屋门。大概一年多的时间，忽然老狗不见了，大家到处找也不见踪影。问了表哥，说没见狗回家，并说：別找了，它去它该去的地方了。一条老狗轻轻地来了，又静静地走了。许多日子心里还真有些牵挂。

再一次养狗是十年之后了。
时间进入了80年代，农村实行了分田到户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年解决了温饱问题。第二年，全年吃白面绰绰有余。从第三年开始，多种经营遍地开花，农民手里有了余钱，翻盖新房的农户一年比一年多。

乡里盖起了乡中学，各中心校初中班集中到乡中学，办学规模扩大了，开始走向规范化。我第一个搬进乡中的教工宿舍。乡中本身占地很大，连围墙都没有，周围是林地，显得很空旷，到周未老师们都回家了，住学校的只有我一家。有人建议我养条狗看家护院。
我家第二次收养的是一只三岁的小柴狗，栓着喂了几天，它居然不走了。小狗很懂事，白天学校教学区、办公区的事，它根本不管。下午放学后，如果有学生到老师们宿舍区来，它会多管闲事，跟着人家脚后叫唤，有时叼人家裤脚，但有老师吆喝它一声，它会灰溜溜地躲开。倘若是晚上，三百米外的大街上有人过，它也会吠叫着追到大街上。由于不缺吃喝，老师的小孩解大便，它连看都不看，从不到任何人的屋里去。
天有不测风云。80年代后期，这里发现狂犬病，乡里下令打狗。我家的狗虽然不咬人，但它傍晚不让学生到宿舍区来，总是安全隐患，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让打狗队拉走了。那天我去三圣口赶集，躲得远远的。回来看不见狗了，难过了好多日子。发誓以后再也不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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