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草木甜

路过小花园时,看到美人蕉开了,顺手采几朵,掐去花萼,放舌尖轻吮,清甜的甘露,瞬间传遍口喉,人生之乐莫过于此了。
再用拍照的方式,写下一行可心的小字,发朋友圈,记录并分享瞬间的美好。
好友s看到我朋友圈的动态,发消息与我聊起了儿时的野味。
大自然是我们的天堂,为我们养育无穷无尽的美味。
她饶有余味地叙说,吃过一串红与指甲花的蜜,一点点的甘露,丝丝凉凉的清甜,沁心荡肺,至今回味起来,身心都觉得甜。
我童年的村子,一串红,指甲花随处都是,想想它们的花比美人蕉花又小又俏,揪了送舌尖吮吸,该是多么轻柔仔细的举止,人也被感化地跟花一样的诗意。我今天才知这两种花能吃,顿觉童年时光亏了一截子乐趣呢。
小区门口也有一串红,指甲花,正开着,我急呼呼跑下楼,各摘了一朵,去了花萼,抿唇启齿轻咬,似冬日呵气时吸一枚雪花落舌尖,融化出丝丝凉意,倏地晕开若有若无的甜意,缓过神再试图回味一下那神奇的味道,口腔里轻悄悄漾股植物的青气,干净润泽,唇齿留芳,真是惊喜猝不及防。似乎找回了童年甜丝丝的记忆。
村大自然的草木给了我太多的体会与想象。

冷知识的图片
茅草根是四季可得的甜品,清洗干净的茅草根,细白水嫩,解渴生津。最喜欢跟着大人去开荒,刨开的泥土里,露出雪白的茅根,小孩似得了宝。拾起来搓搓泥,放嘴里狠狠地嚼,水灵饱满的毛根在口中发出细微的破裂声,水津津的,田丝丝的,唇齿发出贪婪而快意的咂咂音,非常解馋过瘾,嚼了一根还想嚼下一根。吃够了,回家时,个个还抱一怀回家收着。
春天,天朗地绿,阳光和煦,草木醒了,打蕾的,怒放的,泛绿的,鼓芽的,生机盎然。不必说荠菜、苦菜、豌豆芽等野菜给餐桌带来春天的新香,改善了伙食。单说茅蕾真是记忆中神奇的甜。茅蕾(茅针)染着绯红的羞涩,钻出泥土,花似钢针,毫无花的妩媚,混在叶间,一眼辨不清它来。但是逃不过小孩的眼睛,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泡在旷野,低头寻找茅蕾,蹲下去一棵一棵小心地揥,就像如今对待自己的工作,认真,专注,为了吃到世间最好的滋味——甜。揥够了,找个柔软的草地坐下来,开始享用春天最鲜甜的味道。剥开层层清香的皮,露出白嫩水软的花瓤送入口,软绵水润,浆甘汁盈,春天的温柔和曼妙于肺腑轻飘飘蔓延开来。茅蕾吃着就老了,抽穗扬花,白茫茫一片,神采飘逸,分明我们盯着采的,咋开出如此繁盛的茅花呢,惊艳啊。我天真地以为,茅草花开得越多的茅草丛,明年花则繁多,而堂姐却说,那片花最多的茅草,今年花开累了,明年歇工,花开少。听起来,植物比人智慧,懂得劳逸结合。

茅草花飘絮,麦子罐足了浆,我们常采猪菜时,偷偷薅二三穗,寻个树荫坐下来,费好大的功夫搓去麦壳去掉麦芒,露出青胖水嫩的麦粒,丢粒入口,齿磕碎,汁水涓涓,嫩浆迸发,肆意在舌尖千回百转。有时大人也会心血来潮,采一些回家,火燎去芒,簸箕里搓去壳,小磨粗磨成条,像细溜溜的青虫,叫“麦纶子”(方言不知如何写)。吃起来,软绵筋道,焦香可口,甜意里沁出青草气。这道乡村时令美味,做工麻烦,十年也吃不到两次。但那体验过的滋味,像故乡写给我的情诗,深情而难忘。

在各种草木香气中,转眼到了夏天,夏天瓜果多得是,自然不值得提的。可我们喜欢逛荡旷野,摘嫩雀瓢,食嫩白的瓤,微甜中带着药味。采苘麻嫩种,烟斗样的果剥开,种子露出来,跟白玉般,吃起来甜蜜蜜,也带着药味,不喜吃,却又停不下,非得吃,有瘾一样。龙葵,玲珑可爱,嫩似青豌豆,熟了似黑枸杞,紫溜溜至乌亮,咬破汁浆丰腴,极甜;香端端,藏在大豆秧,洋麻地,红薯埂,熟了,香气逸远,大老远能闻见。它是野味中佼佼者,吃别的野味大人会说吃了肚子疼,而吃香端端大人不吱声,甚至大人做田活时,捡到熟透的香端端总要带回家哄小孩子,田中生香端端苗,大人会留一两颗长浆果。香端端味道最纯,酸酸甜甜,无怪味,也最干净,果子外裹着黄纱衣,端庄秀丽。

鸡头莲是夏天最有代表性的时兴野味,大至忽略了菱角,喜欢够鸡头莲吃。外表张牙舞爪的鸡头莲,装满肚子可爱的豆,用脚使劲踹开壳,穿着纱袍的豆爆出来,最喜嫩豆,壳软,可剥了土黄色壳,露出晶白饱满的米,娇嫩清甜。若是老的,壳硬难剥,用牙齿磕破,舌尖碰到壳一阵浓苦,正苦着脸哌哌吐唾液,又变得满口鲜甜,神奇地没法说。我们常顶着烈日,拿着棍棒溜达着河畔够鸡头莲,享受这样的神奇感觉。有时收获超大,交给大人处理,大人若开心,嫩的煮熟,留给我们做零食。煮熟的鸡头米吃起来软糯嫩滑,有弹性,微甜驻口弥久,新增了点高级感。老的处理干净,太阳下晒干后拿药店卖,换来零钱贴补家里。整个夏天,我们就这么过了,那些植物为我们创造了俗间滋味,每一种滋味不同,但都有着我们渴望的甜,引起别样的感受与遐想。

秋天也从草木香里到来,果香遍野,瓜果自然也是不用提起来多说的。这时玉米打叶,掰棒,我们钻玉米田,寻找玉米秸咂。结玉米棒的秸秆糠而无味,那种细秆无实的,咂起来,汁盈而甜。豇豆田里头,玉米棒掰了,玉米秸还留着给豇豆爬,到秋深时,天凉快,有的玉米秸又返春似的,青翠水灵,吃起来似长大后吃到的甘蔗,味厚甜浓,汁水涓涓。这是我儿时发现的秘密,每每想起来,似有旷野甜甜的秋风,飒飒吹过玉米田,吹着我,心朗气清。

后来,大叔家门口种了一片高粱,细长挺直的茎秆,举着低垂的穗,虔诚地面向土地,高大而肃穆。秋天时,堂姐砍了吃,说是甜秫秸。我吃过一两次,茎秆绿中泛白,肉浓绿似翡,包含汁液,酥甜醉人,可于甘蔗有一拼。对于我,甜秫秸,原始茂盛的甜味,汁水,与浓浓的绿,它就像我吃过的所有野味的浓缩,充满了生命力,只吃了两次则刻骨铭心。不是农村长大,没有草木情结的人不懂。
记得2016年秋回老家,同学梅带我去她家的荷塘挖新藕,居然被藕池边的甜秫秸吸引。甜秫秸秀叶直秆,浑身通碧,青春如初。勾起我舌尖丝丝甜意,心中升腾着对俗世生活的感恩。
临行时,梅把甜秫秸剁成一截一截的翠棒,光华玉绿,看着就想吃。到了服务区,停下来休息,我跟宝贝一样拿出青亮亮的甜秫秸。我的女儿和我的外甥不认得,一齐问:“可有甘蔗好吃?”我语塞了。
他们啃了皮,咂了一口:“没甘蔗甜,水蛮多的。”
二丫回答:“你们吃甜食习惯了,这甜秫秸是正甜。”
是啊,这是往日故乡甜丝丝的记忆,纯自然的甜。

秋天,秫秸咂到霜降,入了冬,万物蛰伏,旷野除了麦田泛着绿意,只剩下无垠的枯黄。这时无农活,有人家趁机会造房子,那年代的房子土墙草顶。村后的池塘水涸干,不少人家挖土造屋。池塘挖掘过的地方,露出粗壮藕白的芦根。小孩子见了,当做宝,抠出来,擦了淤泥,两只手攥着,歪头咬牙切齿地嚼。浓烈的烂泥味与淡甜的苇香交织,像沙滩风吹海水的咸香味儿,夹了些海藻的青气,青气又似早春嫩芽的芬芳,乡野气浓稠,味道独特。嫩芦根是芦根佳品,是春天能钻出泥土发芽的那节,白胖胖,水嫩嫩。冻得手麻木,也是要躲开大人偷偷地咂,跟哈尔滨人冬天吃冰激淋一样,不可思议。而咂芦根的那段岁月,植入心里,想起来只有甜。
冬天的芦根咂着,咂着,春天咂回来了,茅蕾悄悄地钻出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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