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杨柳树

我与二丫散步,喜欢逛荡乡野。
那日,沿着田间土路,遇见沟渠上两排垂柳,袅袅娜娜,绿烟成阵,十分迷人。凑近绿枝,用手轻抚,柔如青丝,细端,青青柳籽果,如女子发间的别饰,翡青秀美。悠悠吐着白絮,像得了相思的风情女人,百无聊赖地吹着肥皂泡,思着恋人,懒散,温柔,梦幻。
二丫猛然惊呼:“柳条!柳条!”
石灰桶桥头,一株柳树崽子,顽强地从桥的裂缝里钻出来。小而瘦,红茎,嫩叶尖染丝红韵,随风摇曳,亲切,可人。
二丫眸子放光,像见到了宝或发小。而我,内心开始涌动着一种浓郁的情愫,这株渺小的柳崽子,激发我写故乡柳树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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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乡的柳树,无人知学名,俗名翠(脆)柳,不及垂柳优美风情,同垂柳一样,雌雄异株。其枝短而脆,树冠高挺,端庄娴静,像模像样,皆成佳木。
故乡的浅春,小雨淅淅沥沥,滋润泛青的柳条儿,天一放晴,立村头随意远望,村野染着鹅黄,清新,朦胧,呀,春天来了。“是柳树以朴素的鹅黄,柔美的舞姿,默默地告诉了这一消息。”柳枝,软了,柔了,绿了,静静地享受,雨润,风抚,日浴,不知不觉枝头丰盈起来,柳媚儿争先恐后地开了。愈深的鹅黄,袅袅笼着村野,不起眼的柳花,开启早春盛大的花事。
暮春,落谷时节,柳籽儿熟了,这时,柳树像分娩中的女人,千万绿枝体招展,体态丰腴,不急不躁,给每个孩子,做件柔软舒适的降落伞,放心让它们飞翔。

阳光灿烂,风儿和煦,桃红柳绿。柳絮带着柳籽儿,飘呀,飘呀,小河边、草地间、房子上、田野,白如落了雪,如梦如幻。我啃着煎饼,浴在柳絮雪中,去田间看小稻芽。毛茸茸的絮总落到煎饼,并不择去,也不妨我食欲。且不时地停下来,把玩路边堆积的绒絮,团成绒球,握于手心,软软柔柔,质感舒服,如棉花。那时,人泼皮,不似今日娇贵,柳絮落季节,无人过敏什么的,只惊艳,似飘了一场冬日才有的雪。到了田间,秧田敷着层柳絮,似盖了小棉被,柳絮仍源源不断地飘着,四野朦胧,空灵梦幻,让人沉醉。这样的情形,鸟儿寻不到柳絮下的幼稻芽儿的,我坐在地头田埂,翻开书,沐着温柔的白絮,安心地读起来。看稻秧田的鸟,是我爱干的活儿。
柳絮飞到哪里,遇了土,便能生出柳苗来。新生的柳苗,大家都叫柳条,无偏枝,修长柔韧,可编织工艺品。每到暑假,二丫便与母亲,骑着自行车,到处割柳条。我不会骑自行车,怕蛇,怕蚊虫,又怕热,不及二丫能吃苦耐劳。实质上是我不及二丫懂事,体恤父母的不容易。每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二丫与母亲则早早去割柳条了。直到晌午才回来,自行车上驮着大捆的柳条,弥漫着柳叶的苦香味儿。二丫与母亲,衣服汗湿,晒得脸色通红,像逃荒。看着两大捆柳条,算计着卖个好价钱,都是笑着的。胡乱地吃点东西,一家人又开始忙碌。我撸柳条叶,二丫用筷子夹柳条皮,母亲再把夹裂开花的柳条皮撸掉。柳条赤裸出洁白修长的身子,摆日下晒干,越白越能卖好价钱。一家人忙到秉烛,无论多晚都得弄光。一个暑假,可弄四五百块钱,开学,我的学费钱则不愁了。
柔软,弹韧的柳条去皮,光滑雪白,散发着丝丝苦味儿的清香,编成的针线筐是老家女孩出嫁时必有的陪嫁品。母亲亲手编织的针线筐,精致玲珑而且实用,我一直随身带着,看到它用到它,我还能嗅到柳树的芬芳,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柳树枝繁叶茂,苍翠潇洒。孩子们把柳树的枝条编成太阳帽,戴在头上饰演电影里战斗的八路军等各种游戏。我的伙伴建,不能参与玩,在柳树的庇荫下编织工艺品,赚下学期的学费,他是村庄里最好的孩子。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取了理想的大学,出人头地,前程辉煌。

雁南飞,柳叶逐渐零落,满地碎碎柳叶。三五个辛勤的妇人,结伴扫柳叶,挑回家做柴。柳叶熬火,芳香,做饭味佳。柳叶落尽,开始落枯枝。我乡的柳树,好智慧呀,病枝枯死,与母体利索分离,不留病根,防后患。其枝,极脆,易落,所以称之脆柳。刮风的冬日,干柳枝落得多,常与伙伴捡柳树枝,口语叫“拾干棒”,一天捡好几捆抱回家,乐此不倦。做了活,又避开母亲的唠叨,还可以玩耍,又是我童年最爱干的事儿。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我独自一人,散步雪野。柳树玉树琼枝,沉默着,在严寒中孕育新生,有着,不在意俗世繁华的孤傲。我感到自已悄悄地离开尘间,对俗世悲欢忧攮,已然无动于衷了。突然,柳笛声划过清冷的天地,清音悠扬,婉转。一定是我的伙伴风,于严冬,做出清香的柳笛,吹出感人的哲理:“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离开家乡二十几年了,匆匆地回过家乡,只是,家乡极少见柳树了。与老赵清理房前屋后的树木时,一棵脆柳,蒜臼粗,树冠弯曲,斜靠于茅房。老赵开玩笑式说:“幸好有这棵柳树,不然娘百年时,找不到柳树砍孝棍。”没想到,极心酸的事,老赵能轻松说叨,这不是冷血,是成熟和看开。
是的,在我乡,深渊的隐喻。父母去世,儿子双手捧孝棍,弓腰下跪,迎宾谢客,长守棺头多日。孝棍,便是擀面杖粗的柳木截断,去皮,裹上白纸。逝者安葬后,随手插于坟头,风水好可生出树苗,长成树立于墓,顺应季节枯荣,寓意后代兴旺。且柳和“留”谐音,表示对已逝故人挽留之意。
我与老赵,正给歪柳树修枝,邻家大哥过来,说起了我年少时的伙伴。(我娘家婆家同村委)。
痴迷吹柳笛的风,看似不务正业,凭自己能力,当上了村学校的校长。我寻得他手机号,拨通,彼此说起话来,仍如当年投机。当我说到新,自幼失双亲,年少时,与风是好哥们。风,“切”了一声,我能感到电话那端,他直摇头。他毫无顾忌,直说新没出息,整天围着老婆孩子,守着锅台转。我开始心凉了,新种田,做个实在的农民,哪里不好了。风,变了。
又提到建,当年暑假挣钱交学费的苦娃,有车有房,有事业,熬出头了,仍不满足,于网络开黄色网站,违法乱纪,网络到处通缉他。物欲横流的年代,他迷失了自己。
静静地望着季节变来变去,有时不禁拉开记忆的抽屉,想起一首诗:

昨日的梦
悄悄逝去
希望的火焰
渐渐熄灭
软禁在课桌里的
那只小小的柳条
生命的绿色
只留一串皱巴巴的叹息
在它身上
春的颜色
早就失去

而我思乡的梦里,杨柳树依旧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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