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中流浪

大姨嫁到邻村古屯,三姨嫁到几里地外的杨堡村,我妈在外工作,只有小姨婆家在本村。两个舅舅都有自己的窝,我和姥爷,姥姥三个人的小日子简单而平静。

姥爷专心地饲养那几只鸡,尤其头年的新鸡第一次产蛋,大小比鸽蛋大不了多少,但带来的喜悦却溢于言表。每天总有新旧母鸡从灰筛下的蛋窝里飞出,发出咯咯哒的炫耀。但饭碗里,很难见漂一点点蛋花。妆镜旁的铁钉上吊挂的月份牌,被撕去一张又一张。姥姥胃不好烧心时总是躺在炕上呻吟声,只在开水中放点盐喝几口,稍歇之后,又爬起来做饭。“你和姥爷只会张口吃饭,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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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姥爷互递了眼色。“干脆,煮几个鸡蛋吃了顶顿饭”,我没有底气地提出大胆的方案,心已憧憬那白玉似的蛋白入口被咬破的快感。姥爷没吱声,分明是无声的支援。“想的真美,等古屯的、杨堡的,小娃妈,小女子过几天她们来了,再吃”,姥姥断了我的念想,姥爷也摸起光亮的脑门。平日从鸡屁股里抠几个鸡蛋,攒下,能否折腾到碗里,让姥姥取蛋似乎比唐僧取经还难!

姥姥在炕上呻吟时,有时闭着眼睛唠叨古屯家,杨堡家和小姨,我妈有工作靠不住,只报以无望的期待。直到头一天,姥姥打发姥爷下城去割肉,置办粉条,买韭菜或胡萝卜,她满面笑容把皱纹褶得更深。小脚在小院里咯噔咯噔地跑进跑出,完全没有平日的倦意。她时而坐在炕沿,时而倚着木门望着门外,听着往来的履声。古屯家这么近怎么还不到,杨堡家莫非自行车坏在路上了,小女子干什么都阴阴的,没点干脆劲。广胜寺的不知能否赶回来?她自言自语。

期待出嫁女们回来,常常是姥姥的一门心事,自己头疼脑热时,又不想打扰,怕给她们添另外的烦忧。姥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家的光景,咱渴望见到他们,但从来不要主动惊扰他们,只有等人家想起咱们,想来瓦窑头村时,这个见面才显得有意义。

姥姥做饭的手艺无疑是最棒的。其次古屯的大姨,杨堡的三姨,南头的小姨无疑还能上阵。在这点上,我妈那两下子无疑是保全自身颜面最脆弱的一位。等到姥姥和先来的大姨做到七七八八,姥姥开始一个个数落尚未进门的姗姗来迟者。鸡蛋终于露面了,炒鸡蛋的味道最为诱人,剁馅的清响,擀面杖在案几上的磕碰声,我的喉节上下滑动,不住地咽着唾沫。我催问姥姥:先开饭,还是再等一会儿呢?,“问下你姥爷”,她回答。“等等,人快全了”,姥爷出乎意料地叛变了,没有顺着我的小心思行事!我恼着脸,姥爷刮了个响鼻,姥姥故意采取不解释,也不劝的消磨政策。

终于等到人齐了开饭,我跟着姥爷,靠在柜门的墙角蹲了半天,忽一起身,只觉眼花头晕,辨不出路径。除了饺子,姥姥单独拿出几个腌鸡蛋煮上,让品尝见证蛋黄中流淌的油汁。我平时的众多疑惑都寻到了答案,同时疑心姥姥躺在炕上呻吟的缘由。

愿望是生命的食粮。那时一种习以为常的期待,渐渐变成一种回望,一种遗憾。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往回走的怅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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