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夕阳渐渐沉入汾河西岸的山峦中,冬日的瓦窑头河滩显得寂寥而开阔。家家户户的鸡陆续进窝,传出女人清点数目时的骂声,牛哞哞地叫着慢腾腾地进圈,有男人拍打牛腚时的喊声。接着,屋顶上升起的炊烟与木棱窗户的棉纸上透出昏黄的灯光,让这个有个三四千口人的村庄,渗入围炉夜话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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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取出银色破旧的灯盏,点亮满身油腻的煤油灯,十五瓦的“泡子”老是作为摆设而舍不得用。尽管如此,姥姥从窗玻璃上瞥见村里的电工进院,总以来者不善的恣态,为了一两毛钱的电费,做好磨嘴皮子的准备。姥爷则是慷慨地笑迎,他的大度往往成为电工走后,姥姥不依不饶挖苦争吵的导火索。姥爷把姥姥的怒火,转换为抚摸自己脑门的标志性动作并报以温存的微笑。姥姥的火力也渐渐偃旗息鼓。

我常常被姥姥打发,打着手电穿过外屋去炭窑取点煤炭。漆黑不说,最怕经过外屋时,挂在后墙上太姥爷太姥姥的遗像。那时以为故去的人总是很可怕,似乎照片中的人总盯着自己出出进进。我的步子不由地加快,甚至小跑,更不敢轻意地回望。姥爷不但不怕,还常常独自停步,凝望片刻。自秋后至冬天,吃熬南瓜都是日常主要膳食,姥爷讲起太姥爷种南瓜,如何享受丰收后的惊奇。我并不感兴趣,他却讲得津津有味。

刚吃过晚饭,碗筷还没洗,二舅用头顶着棉门帘,躬身进来了,身上披着一件军大衣。几乎每天在大致相同的时间,他总会如期而至。姥姥做的粗茶淡饭,总是可口宜人。难得改善生活时,她总是提前舀出一碗,临时存在别处后,再开饭。等着二舅回来,取回的便是存起的那碗。二舅故意客套两句,接过姥姥递来的筷子,没有半点礼让的意思,一扫而光。遇到吃饺子,姥姥总是把先出锅的四个饺子搭上两双筷子,放在外屋后墙根的柜面上,对着太姥爷太姥姥的遗像,自言自语几句平静地嘱咐。一旁的我便磕头,请求他们不要吓唬我!

二舅与姥爷姥姥天天说那么多话,还是说不完。我躺在热炕头的梦,常常被二舅伸进我被窝的手打断。他撩逗我的目的,是要幸灾乐祸地欣赏我被激怒的样子。直到被姥姥喝斥、驱赶,二舅披着大衣,才拨退走出大门,听他的步履声渐渐走远,我才安心,继续做我童年的美梦。

第二天一大早,二舅又会从井里挑水而来,又会放下扁担,把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被窝。我大声地求助姥姥,让她立即出手管管他的儿子!姥姥高举笤帚的夸张动作与轻落在二舅身上的力度组合,属安抚小孩的经典剧目,常常令我识破天机,陷入看破不说破的自我欣赏中。饶了二舅,也饶了姥姥。

中年后才懂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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