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江头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又是一年秋天。

这天晚上,萧瑟的秋风吹红了树上的枫叶,荻花也被冻得脸色煞白。三两片枯叶跟随着风飘落在水面上,荡起一轮轮若有似无的波纹。

“哎,你别说,这首诗写得还真不错,快赶上我的水平了。”主人说到。

“是啊,要不是现在就是秋天,你我正经历如此不痛快的事,我也定会被刘禹锡这首诗所感染。”客人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道,“少说废话了,再喝几杯酒,我就该和你说再见了。”

又是几杯饮罢,桌上已是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一人再次斟满自己的酒杯,摇晃地站起身,披上自己的衣服,来到船头。天上,寒冷的月光照不亮漆黑的夜空,同样,杯中的美酒也激发不起主人的兴致。又一阵风吹来,他一个喷嚏,一个趔趄,杯中的酒全洒了出去。洒入冰冷的江水中,顷刻便没有了任何温度。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结在这江水中,没有一丝声响。

他喃喃道:“看来是要留个遗憾了。”他下船,客人跟出。两人隔空相望,知道彼此仍有话留在封存的心里。船夫解开栓船的绳索,准备出发。“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虽是这样说到,他却还是转过头去,用长袖拭去眼角的泪花。

客人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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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藏在乌云后面的月亮突然露出脸来,将皎洁的月光毫不吝惜地洒在江面上,在他的面颊上也映射出三两点亮光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隐隐传来,周围凝结的空间一点点碎裂,风也有了一丝温度。

他猛然回头望向江面,客人也从篷子里跑出来,使劲向船夫挥挥手,船夫便又向岸边靠拢来。

琴声渐行渐近,一只小船顺着江水慢悠悠地飘过来。

他的眼里流露出激动的神情,在湓江边,整日听到的是一些呕哑嘲哳难以入耳的杂音。听到这首琵琶曲,其中竟还有些京城的韵律。他高声呼道:“是哪位在弹琴呀?”琴声戛然而止,江面恢复了平静,可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他上了船,让船夫靠向那一只小船。自己又将船上的灯点亮,重新摆下了酒宴。呼唤了很久,才从舟中缓缓走出一位姑娘,怀中的琵琶遮住了她半边脸面。憔悴的脸庞上分明有着两道皱纹,相必已经年过三旬了。

“我和这位朋友在寂静的秋风中饮酒,多少有些不自在。不知可否烦请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这次相别,便也不留遗憾了。”无言。只见姑娘坐在船尾,将琵琶平放于身前,轻轻拨动,两三个乐音飘出,便流露出别样的思绪。

姑娘的一双纤纤玉手,在冰冷的琴弦间拨弄,婉转而又低沉的声音,犹如一阵阵哭声,时而放声痛哭,时而低声呜咽。掩面叹息,一首《霓裳》,又一首《六幺》。粗细不一的琴弦,发出截然不同的音调,仿佛是姑娘平生的大起大落。姑娘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在琴弦上,崩散到江水里。时间再一次凝滞,此时的无言,是万千的思绪在听者的心中蔓延。霎时间,银瓶乍破,水浆迸射,铁骑突出,刀枪齐鸣,一曲终了,手指用力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干脆的尾音。

不知何时,江面上已经停靠了大大小小很多船只,船上的人们仍沉浸在这曲琵琶里,一言不发。唯有月光照应着依然寒冷的江水。

姑娘也收回自己的情思,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抹去脸上一道道红色的泪痕,终于开口道:“我原本是京城女子,家住在虾蟆陵。少年时的我才貌双绝,一曲弹罢,无有不服者。多少富家豪门子弟争相追求我。我从未理睬过,轻松随意地打发着自己的青春年华。可是我的容颜又能保留到何时呢?衰老的我也不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只好嫁给商人为妻,每天过着孤独的生活。每天都乘船徘徊在江上,陪伴着明月的清光与寒冷的江水。梦中回忆起少年时的风流倜傥,不禁潸然泪下。”

面对这突然的言语,让已经被乐曲打动的他更叹息不已。“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从去年被贬官,流落于浔阳城。自己在江湖间的漂沦憔悴与这姑娘竟如此相似,是何等的缘分让两人相逢于天地间。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快,再坐下来弹奏一首!”

在比先前更加凄楚的乐曲声中,周围船上的人们无不低声掩泣。他的手执笔,正如姑娘的手拨动琴弦一般在笔墨间挥动。如果唐朝有纸,那这张纸早已被他如雨下的泪水所浸湿。

东方既白,江面聚集的船只早已散去,唯有这一只仍停留在江心。昨夜的见闻犹如奇幻的梦境一般。周围的船只来来往往,客人和姑娘都已经离开。他将那篇六百一十六言的七言诗赠予那位姑娘。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但他清楚地记得那首《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白居易仍卧病于浔阳城。几年后,他与世长辞。枫叶红了又绿,荻花凋谢又重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见证了一千多年前那个夜晚的,除了一首《琵琶行》,便也只剩这奔流不息的江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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