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江边

很久以前，准确地说是在长江和嘉陵江上还没有建大桥的那些日子里，河边是热闹繁华的聚居场所。

不论春夏秋冬，只要到江边去走走看看，你总能见到堆积如山的货物，五颜六色的船舶与过往的人群。在那个苍茫混沌的年代，它形成了重庆的特色，就像重庆城由两条江冲刷后形成一样渐渐被人淡忘了。不得不说，重庆城得宜于长江与嘉陵江在朝天门相遇，山川河流遍布，地域特色鲜明——江边，生我于斯，养我于斯的江边，仍然涛声依久，我们正是在那一浪盖过一浪的江水声中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成人的。时光荏苒，物事人非，过去的一切，只是隐约的存留在人们的脑海深处，就跟每一个重庆人的眼里都有一幅山水图景一样存在着。

当手机的铃声从江边传来的时候，那所有的生活景象便又会复活起来，再次激荡，萦绕于脑际，让我于十几里外也能感受到河水的声响——江水渔火，船舶江风，沙石枯枝，船夫与行人，裸泳的小孩，烫脚的河沙与鹅卵石硌着路人的脚指头。……还有那义气而喧嚣的川江号子……江水在静静的河坝下流过……那天应了同学会，我寻着滨江路而去，几十年过去了，春日的艳阳散落于树木房屋顶上，发出明亮的光辉，鸟儿在江面戏水，留下几声欢快的叫声，飞过婉延的江岸线，暖和的江风拂面而过，让人神情气爽。毋庸置疑，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不论岁月如何变迁，但却抹不掉心中的山河。一到江边，江水总是与我纠缠不清了，虽然我并不情愿，可还是去了那里。看情形，我这一辈子是非要与江水较劲不可了。

导航指引我驻留在一处小小的门脸前，从大门望去，高大的树木笼罩着别墅庭院，穿过庭院就会进入到河边，而门框只能容纳一个车身的大小，仿佛是在告诉人们，“机要重地，闲人免人。”当你犹豫着还没有适应过来的时候，门口的水泥路就分岔了，且陷入深深的庭院之中，仔细察看，院内别有洞天。房屋分三层，搭建在斜坡上，支架立在空地上，藤蔓盖在支架上，目力所及之处，枝叶扭动，春色满园。而那种狭窄的景象会触动人的想象，它既是重庆的骄傲又是重庆的局限所在，同雾都与火锅、吊角楼与桥梁、以及美女们齐名。……那就是重庆特色，地无三尺平，建筑高高低低，生活上坡下坎，但谁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如若轻慢它，对不起，保准你会掉到沟里去。环境见证了重庆人的学习与工作，生活与恋情，重庆人与环境和谐相处，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中生发飘散。到头来，理想与现实全不如人所愿。

同学们就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打牌娱乐，然而，我见到他们时还是感受到了陌生，除了似曾相识而外，相貌与心灵都已经陌生了。谁跟谁？我们谁也弄不清楚谁跟谁？彼此都经历过一些什么？——往事如烟，难以述说——遥想当年，我们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脸稚气，手里拿着一张没有含金量的毕业证书走向了成年人的行列，在那个险象环生的社会里求平衡、寻生存与发展。丛林世界，危机四伏，生存还是死亡，何去何从，那情形，不仅考验着哈姆雷特王子，同时也考验着每一个不甘沉沦的年轻人。

岸边的阳台搭在草坡上，阳光迎面而来，辽阔的蓝天，奔腾的江水，寂静的原野。江风徐徐，视野开朗，还有那青草与滩涂在慢慢的展开……望着一个准备夜钓的家伙偷偷摸摸的绕过珊栏往江边溜去，我们都好奇他是谁？望着那寂寞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草丛后，我决定去做一个思考者。一或发呆，一或去抽烟——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我慢腾腾的吐出了两个烟圈，那青烟竟然似猴子般的上蹿下跳，这让我觉得特别惬意而静谧——缪斯女神光临后，我的脑子能够想起许多事情来。不错，我在这江边写过一篇随感，还投到一个平台去发表过。不过此江边与彼江边又有些不一样，它应该是在此往上游一二公里的地方，那里的江岸对面有两根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对，就是两根笔直的烟囱牢牢的吸引过我的注意力，它曾经充满烟火，如今却是这么落寞，那熄灭的烟囱死一般立在那里，悲伤地见证着无数个下岗职工的身影。一艘货船正从它的前方经过，发出绵羊般的叫声，呜呜呜……那一静一动的画面充塞了我的脑子，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冲击，由此，也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了一幅世相图。——烟囱，它作为老工业城市的见证，从它背后呈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我，他。

山城的地貌创造了山城的人文，这地貌与人文又塑造了重庆人的性格。——所谓巴人。这里的历史变迁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大戏。从贩夫走卒到棒棒军，从张献忠到蒋介石，不论是求财还是谋国，都曾对重庆觊觎过厚望。不过，我的胡思乱想被一帅哥同学掐断了，他是我的偶象，同学们的生活导师，他显然看出来我的心思不在那座椅上。

他问我，“发呆吗？”

“那是，……不，……只想静静……”我憨憨的笑笑。

没聊几句，他离开了，当我再一次陷入沉思的时候，好像是真想起来了什么？一直到吃晚饭才停下来。——变迁中的重庆现代而古老，文明开放与野蛮封闭契合，白领与民工对立，官僚与市民怨怼，展现出一种另类而深刻的时尚潮流。各种形态并存，犹如两江翻腾的江水，时而奔流，时而舒缓，它们在朝天门划上一个圈圈后，向东流去，分不清泾渭。——巴人消失，湖广填川以后的重庆人，特别是现代的重庆人全都成了混血儿，基因来自四面八方，往上倒三代，已经找不到一个是土著人了。现在的重庆人，不仅会吃火锅，懂撩妹，玩飙车，走T台，更会欣赏吊角楼的美。吃饭的时候，同学们聊了不少趣事，糗事，大家蛮开心，嗨！我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思绪难以收回。——在城市化大潮中，金融资本吞噬了实体经济，高楼大厦掩盖着贫民窟。……其实，不用多想，也不用多说，只要去到江边去走走看看，仿佛一切都已经明白了。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微风过后，重庆城作为国家战略的重要城市，黑黑的夜里仍有哗哗的水流声从心上划过。

重庆人，最忆还是在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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