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鸡蛋

邻居家的孩子带着炫耀的神情,坐在自家门墩上,一点一点剥着水煮鸡蛋壳儿。我站在不远处巴巴地望着,看他一咬下去,蛋黄碎屑从嘴角滑落,脚边几只苦等的鸡立刻抢啄起来。我忘情地忽略了姥姥的喊声,竟被她干瘦的手钳子似的抓住臂膊,拖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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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从妆台的墙角边,姥爷可躬身摸出一个瓶子,回身到锅台边,取过满身油腻的煤油灯,小心地添上。绿豆大小的火焰发出昏黄的光亮,姥姥圈腿坐在炕头,看了一眼姥爷嘴角忽明忽暗的烟头映出沉稳的脸色。“咱家恰好有只鸡炸窝了,下蛋一直不“少歉”,干脆孵一窝鸡吧。过些日子添上几只母鸡,下的蛋好让娃吃。”姥姥停顿了半晌,扭头对着姥爷又说道,“省得娃看着别人吃鸡蛋,流口水”。姥爷被煤油灯照在墙上光亮的脑门深深地点了点。我知道自己便是姥姥嘴里的“娃”,那天夜里,我微笑着入梦,睡得酣畅甜美。

第二天,阳光照进小院。姥姥迈起小脚,把两扇木门虚掩上,只留下一条缝隙,把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照得分外明显。姥姥取出几个鸡蛋,轻放在罗筐里,慢慢蹲下去,拿过来一个蛋,在透过的光线里旋转,停顿,观察,确认,姥爷也凑了过去辨别,专注时鼻涕悄悄垂在鼻翼下,却浑然不知。光听姥姥说能照出黑斑的蛋,才确定可以孵出小鸡。我好奇,只是不解这其中的奥妙。我不懂,只想那个诱人的蛋黄。

姥爷从西厦布满珠网的窗下,寻到一个有裂纹的废弃的粗瓷面盆。用笤帚扫尽,再铺些金黄干透的麦秸秆,把蛋一个一个铺在盔底。炸窝的母鸡被姥姥抱来时,那鸡兴奋地咕咕地叫着。在窝里,竟安稳地把蛋压在身下,小眼晴警惕地扫视着。我在一旁靠近时,它发出咕咕叫明显带着警告的意味。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的。“二十八天孵不出鸡的,一定是坏蛋”,姥爷说这句话,我笑得惊飞了窗台外边落着的麻雀。那只母鸡几乎不吃东西,专注地守在窝里。姥姥把瓷盔放在炕头,那儿暖和些。直到有一天,姥姥惊呼的声音,第一只小鸡破壳而出了。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姥爷高兴说“快了,等鸡大了,娃就有鸡蛋吃了”。

鸡带着小鸡仔们在院子里游荡后,姥姥天天看着院西南角的旱厕,生怕掉下去。傍晚,日落西山时,赶紧把它们赶了回来,以免给黄鼠狼打牙祭的机会。毛绒绒的小鸡一天天快活地长大,渐渐长出了翅膀,有的大胆地独自去墙角觅食。姥姥命令姥爷,用他写字的蓝墨水,把自家的小鸡头顶,翅膀上打上一样的标记。这群小鸡,似乎成了一支队伍,在小院里出出进进,有点小浩荡。

新鸡开始生蛋时,是姥姥姥爷最为兴奋的时光。他们端详着带有血丝的“鸽子蛋”,笑得合不拢嘴。我这个“娃”,早已急不可待地抱来柴火,堆在锅台边。姥爷摸了摸我的小脑袋,他最懂我的馋劲。

姥姥是最有城府的人。我和姥爷剥起皮,把如玉似的鸡蛋送入嘴中,姥姥只是安静地看着。似乎我们吃着美,她心里更美。这小小的鸡蛋里,藏着姥姥人性里不愿屈服的温暖。想起姥姥观望的眼神,不知此心何寄,我的眼泪常常一颗追着一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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