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幼稚

    单位食堂距离我的办公室,需要步行几分钟,路面很宽阔,两旁绿树成行,芳草茵茵,有一次中午吃过饭后,从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一只黑色的鸟儿,差不多有喜鹊那么大,在路旁的草地上觅食,我急忙停下脚步,看它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东寻西觅,看它圆圆的脑袋、流线形的身体、长长的尾羽还有它细细的脚爪,直至它呼啦一下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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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接着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自嘲地想: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男人,因为一只小鸟而驻足、而欣喜,是不是太幼稚了?

    回想一下,似乎幼稚病比比皆是。工作以后,经常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有的会议是要开展讨论的,典型的如公司职代会,在讨论阶段,我忝为一名光荣的职工代表,发言也是义不容辞的,对于我以为工作报告中写得不到位的地方总是直陈其非。不过,后来我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其它人发言几乎都是两段论:一是报告写得好,二是回去加油干。

有的时候,领导作了重要讲话(当然,领导讲话都是重要讲话),然后请大家发表意见,一圈子发言下来,全都是称赞领导站得高看得远的,表态坚决拥护支持的。我听下来,心中纳闷:怎么回事,领导讲话里的一个明显漏洞怎么都没看出来?于是轮到我的时候,就实实在在地给领导指了出来,领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我浑然不觉,心里暗暗得意:瞧见没?本人的水平就是比你们这帮人高!

然而奇怪的是,自以为水平高的我,在职业发展的道路上磕磕绊绊、步履维艰,而那些我以为水平不如我的人,却都走在了我的前面。

    有一次,我们的上级单位面向全省招考工作人员,单位领导作了动员,号召年轻人积极报考,周围的年轻人全都行动起来,我也开始积极备战,查资料、背答案,每天忙到深夜,忽然有一天,有人好心地提醒我,很多人都到南京去请托过关系了,你也赶紧想想办法吧。我心中大不以为然:领导在动员时讲得很清楚明白,这次招用,就看考试成绩,我只要考出好成绩不就行了?而且领导说了,严禁托关系走后门,所以这种事不仅不能做,而且做了也不会有效果的。

后来,有的人去了上级单位,而我依旧在这座小城里,至于考试成绩——从来没有公开过,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的成绩是多少,排在第几名。

    生活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去菜场买菜,买的菜常常质次价高,装修房子的时候,装修工人偷工减料,工作做不到位,我几乎都看不出来,妻子经常愤怒地批评我做事不动脑子,我很委屈:怎么做事先都跟工人说好了的,我哪里会想到这些工人不按约定好的来做事情?

委屈归委屈,我还是承认,看来真是我脑瓜子越来越笨了。

    给自己找个理由,之所以如此幼稚,也许是受了书本太多的影响,小时候书籍给我灌输的价值观影响了我后来的思想和行为。比如,刚进入高中的时候 ,老师告诉我们:家庭条件差的同学可以申请贫困生助学金,我当时心里想:我们家不算贫困吧?还有,书上不是说,应该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别人吗?我还是不申请吧。后来知道,全班就我一个人没有申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工作中总是忍不住有什么说什么,不顾及别人的情面,用现在人们常说的话,叫情商太低。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容易轻信别人,以为你以赤诚待人,对方也必以赤诚待你,以为约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却想不到,未必别人与你是一样的想法。

    不仅如此,似乎心也变得更加柔软。今年1月26日,美国篮球运动员科比·布莱恩特乘坐飞机失事身亡,我本来不是科比的粉丝,也并不喜欢他的打球风格,但是听闻这一噩耗,忽然悲从中来,落下眼泪。事后儿子问我怎么回事,我吱吱唔唔说不上来,仔细想想,只能说,跟以往相比,感情更加细腻敏感了。

    我总是被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打动。有一次,我在我们小区的隔壁人家门口,看到一只硕大的蚂蚁,在跟另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昆虫搏斗,两个小家伙相互缠绕,满地打滚,奋力地用爪子、用翅膀、用口器,相互搏杀,如此鏖战了若干回合,过了也许十几分钟,依然不分胜败,我就在一旁以上帝之角度观战,并为之紧张激动。邻居家大概感到疑惑:这个家伙怎么在我家门口站了这么久,干什么呢?遂出来询问,我这才感到有点尴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两只虫子谁胜谁败,至今引以为憾。

    审美能力似乎也在退化。今年春节的时候,家里买了几只母鸡,先放到院子里养着,我就常常驻足看它们,看它们刨土的样子、吃食的样子,细数它们有几只是黄毛鸡,有几只是芦花鸡,深深为它们的形态、动作着迷,有一次在观看的时候,恰好儿子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在看母鸡呢,他说母鸡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啊呀,这几只母鸡都很漂亮呢,远在大洋彼岸的儿子爆发出一阵大笑,毫不客气地批评我说:老爸你是不是傻?母鸡有什么漂亮的?

可能真是有点傻?的确好像没听谁夸过母鸡漂亮。

    如此总结下来,看来我这辈子,确实一直是个幼稚的人。只不过,这样的幼稚早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大概再也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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