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大车店

刚下乡那年,由于不会干农活,便经常跟车″,跟车把式拉土、装粪、拉庄稼。时间长了不仅跟车把式熟了,跟那些骡马也熟了,我摸摸它们,吆喝它们,提提车,靠靠边儿,这些骡马都顺从地听我指挥。车把式们认为我干活不惜力,也愿意让我跟他们的车。
当年秋后,11月份了,海河工地告急:河坡太深,土软陷车轮,急需垫板。生产大队直接派工,砍柳杆子,截成半米长的棍儿,用8号铁条穿成5米长的垫板。两个生产队凑了一大车,派一队送到海河子牙新河入海口工地,路程大约300里。
跟车的任务交给了我:白天坐车上休息,夜晚喂牲口三遍草料。
第二天不到6点,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套上正壮年的骡子和一匹黄儿马,出发了。初冬的早晨,有些冷了,我把铺盖卷和一件羊皮大衣放到车上,跟着车步行到了公路。那时候公路上汽车不多,车把式招呼我上车,他也跨坐在车辕上。我摊开草口袋,依着铺盖卷,盖着羊皮大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车把式聊着天,睏了就打个盹儿。中午时分,走到天津西郊,车把式径直把车赶进一家大车店,准备“打尖”。
冷知识的图片 第1张
我们支稳大车,卸下牲口,在松软的沙土地上让骡马舒舒服服地打滚,稍微饮了点水,栓上槽头,拌上草料,让它们慢慢吃。牲口中午打尖需喂食两小时,趁这个空我们去伙房吃饭。

刚才饮牲口,拌草料的工夫,车把式提着生产队给带的白面去伙房定饭了。中午吃炒疙瘩。我到了伙房刚坐定,大师傅端着两个大草帽子碗把饭送来了。喝,上尖的两大碗!我没吃过炒疙瘩,甚至没见过。我仔细看了看:白面做的疙瘩有小指肚大小,是用刀切后又用簸箕摇了摇,先下锅煮,捞出来,过凉水,控干,再下锅炒的。炒时放了点菜,有胡萝卜丁、煮黄豆和白菜丁,还有少许韭茶,看上去挺热闹,不由得引起了食欲。尝了一口,真香!虽然没有肉,但有股淡淡的荤油的香味。好久没有吃到油腥了,我低下头,连着吃了几口,嗬,太好吃了,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农村大车店还有如此美味的饭食!这炒疙瘩软中有硬,柔中带韧,香味绵长。一大碗炒疙瘩我足足吃了40多分钟。吃完,赶紧跑到槽头又给牲口拌了一遍草料。我意识到,吃多了,有点撑了。
下午要从西向南穿过天津市。路上人多了,车也多了,车把式小心地拢着牲口,不再坐在车辕上了,我也从车上下来,跟在车后步行。快出天津市了,前面有一个陡坡,由于车装得较高,上坡时骡马有些紧张,低下头,脚上蹬上了劲儿。忽然,马失前蹄,驾辕的骡子前腿跪在地上,我箭步冲上去,用肩头死死扛住车尾,大车没有往后出溜。车把式临危不慌,一揽缰绳,扶起车辕,稳住大车,等辕马站稳,大车又缓缓地向前走了。
到了平地儿,仔细检查牲口,骡子的右前腿膝盖处破了一块皮,流血了。我掏出手绢折起来,给骡子包扎上,慢慢地向前走,骡子有点瘸。
出市不远,又见一大车店,我们早早地卸车住下了。大车店旁边有一小小的兽医站,让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表皮挫伤,没有伤筋动骨,上了点儿消炎粉,用绷带包好。
我给牲口添上干草,它们静静地吃着。这时我才打量起这个大车店。
冷知识的图片 第2张
这个大车店叫向阳车马店,门朝北开,两扇厚厚的木栅栏门。入门便是宽阔的一大片空地,停着几辆马车。坐南朝北一溜几间的房舍,是住人的。厚重而老拙的样子,一如北方人的民居,只是这些房舍大而阔。一盘大炕,让屋子冬暖夏凉。方格的窗棂上层糊的高梁纸,下层是玻璃。屋内灶台与土炕相连。土炕上无席子或油布之类,而是被磨得油光光的青色方砖。夜晚住宿的人铺上自带的被褥,脱身而卧。门窗外面就是马厩,便于房客照看牲口。整个格局和中午打尖的大车店基本一样。傍晚,陆续又进来几掛马车,屋里屋外喧闹起来。大院里就到处弥漫着腥腥的马粪味,还有饲草的那种混杂的味道。虽然这味道儿并不好闻,可自有一种朴素又真挚的人间烟气。
晚饭因骡子受伤,我和车把式心情都有些压抑,在伙房要了碗粥喝了,车把式打开铺盖早早睡了。

我把铺盖卷放在挨着门的炕边,把老羊皮袄摊在炕上,开始履行我的职责一一喂三遍草料。拌二遍草料时是十点,我回到屋里,有些睏了,裹上皮袄靠在铺盖卷上。我不想打开铺盖,对这种大炕,我有点膈应,好在炕烧得还热乎。睏,但睡不着,一是警醒着喂牲口,二是鼾声太大,此起彼伏,再加上脚臭、口臭……各种气味,熏得无法入睡。
凌晨一点,我拌完第三遍草料。外面很冷,进屋之后更精神了,瞪着眼睛看着一盏昏黄的灯,耳边充斥着咬牙、放屁、梦呓、打鼾和吧唧嘴的声音。
三点多了,我出去清了清槽上剩下的草节,换上干草。我完成了这一夜的任务。

这回裹严了大衣睡着了。不到五点,睡了一宿的人们起来赶路了。我也赶紧起来,打水,饮牲口。
收拾好东西,套上车,迎着晨曦,我们也出发了。骡子的腿上了药,又休息了一宿,不瘸了,走得快些了。我走得身上热乎了,就爬上大车,靠着铺盖卷,裹着皮大衣,呼吸着初冬早晨清新又有些寒冷的空气,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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