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葵,让我想起温暖的人

这个夏天,我的天竺葵开了,与记忆中的天竺葵一样的红。
打儿时起,我就渴望养一盆天竺葵。
乡村有粉豆花,指甲花,鸡冠花,秫秸花,喇叭花,月季花,美人蕉,这些花跟我一样,生于乡村,扎根乡村丰富而温暖的泥土里。
于草野木长,风吹花开,莲生香的夏,忽见堂姐家院子屋檐下,摆一溜排红艳艳的花,质朴的院落点缀地风情起来。此花,中国红色,由一朵朵小花聚集相拥而成绣球状,似团团火球,燃着火焰。我好奇地摸摸圆又大的叶,弥着股药香气,沾地满手都是清香。堂姐非常炫耀:“俺大从城里带来的八宝花,賊好养,掐个枝子插土里就活,花期很长”。我极想有一棵如此妖艳而洋气的花,开在我家院门口,可我不忍莽撞掐枝。我羡慕堂姐有个在城市工作的父亲,常给堂姐买稀罕的玩具,好看的画册,漂亮的裙子。顶惹我着迷的是,大叔(堂姐的父亲)周末从县城归来,总能带来乡下没见到过的植物。

冷知识的图片
大叔是村子里唯一在县城工作端“铁饭碗”的人,也是我儿时记忆中最有情趣的一个人。他有田园情结,浓情于草木。每到周末我早早找堂姐,跟着她到村头绿树拱成绿色通道的马路上,边采路边野花,扑捉蜻蜓,边巴巴望通往县城的路口,等大叔回来。堂叔总给堂姐堂妹带一些孩子好吃好玩的礼物,我也跟着沾点光。大叔到家,匆匆吃好饭,挑着水桶去菜园浇菜,或房前屋后转转,看看花看看树,像看望几日不见的亲人。那些树,那些花都是他从县城里带来新品。宅子坡有棵悬铃木,全村只他家有一棵。大叔精心修剪枝秆,长得不高,伞形,枝杈错落形成半空的绿舟样,姐妹们常爬上去乘凉,办“家家”,我不敢爬树,也不敢呆在树上,比她们胆小柔弱。有时堂姐非要我上树玩,把我托上去,我在上边不敢动不敢睁开眼,她们都笑我没出息。我独自树下看着她们在树上玩耍,也很开心。树下有看葫芦,顺着旁边的篱笆爬上悬铃木的枝梢,坠着很多青葫芦。葫芦娇小玲珑,圆溜溜,似青苹果。路过的人见了,都好奇:“什么树,结这么好看的青果?”我们一齐叫:“是迷你看葫芦!”那样的情景,在这深夏想起来,似有清凉的野风,穿透身心,触动灵魂深处的思念。
悬铃木四周,青竹摇风,鸡在林中觅食,草木花娇枝翠,郁郁葱葱,无限生机。鸡冠花开出灯芯绒布的酱红,原来村子里无鸡冠花,也是大叔从城里带来的种,繁衍整村。翠菊,蓝红紫三色混开,无论哪种颜色,皆纯粹干净,清美迷人。木香爬满墙绿影,凌霄花与木香比赛攀爬,花期正旺,花朵嘟嘟,似画了一墙水彩画。常是我们正玩得开心,大婶叫堂姐烧火做饭,不一会,院子上空炊烟袅袅。我还不愿意回家,不是跟着堂姐灶堂转,就是在树下,摘草叶采花来玩,追蜻蜓,蝴蝶,从不嫌枯燥乏味,直到母亲拿着树枝,喊我小名,撵着我回家吃饭。
大叔带回来的植物,都精心栽于松软的土地上,长风中,适应乡野,顺应季节枯荣,活成了村花村树。独“八宝花”养于盆,不分季节开放,我也记不清了,哪天开始它不见了。

后来我了解到“八宝花”学名天竺葵,品种繁多,色彩绮丽缤纷,习性怕热,不耐冻。几世纪以来,天竺葵在非洲被当成日常生活中医治伤口的药物和驱散恶灵的道具。最开始在欧洲栽种天竺葵的地区是南法的格拉斯地区,在那里天竺葵被当作消除皮革制品臭味的香料。就连到了现代,散发着温柔玫瑰香气的天竺葵依然被用在各种香水的原料、肥皂、洗发精等用途上。
我不管它有何用途,宜盆栽,才是我想关心的事,而后来再也没见过天竺葵。
再次见到天竺葵,已经是几十年后,去年的夏天。
清晨,我路过女人的小花园,恰好碰见女人从家里捧着棵花出来。
女人穿着棉麻布大红裙,蘑菇型短发,眉毛描得很好看,细弯弯的,唇如玫瑰花瓣。我熟悉她,住在我家对面单元楼,知她年纪,六十六岁。似乎岁月宠爱她,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气质优雅。我每次见了她,似碰到喜欢的花开了,偷偷多看她,悦心悦目。
她蹲在百日菊花丛,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她,露出百日菊般灿烂的笑容跟我打招呼。我透过百日菊花枝,看她把手中的花埋入泥土,她栽花的动作也是优雅的,好看的。她栽的是一棵天竺葵,因养于居室,缺日光照与风吹,干瘪的枝茎,挂着几片蔫巴巴的叶,举着串大红色花,与她的裙子一般红艳,轻风吹,花瓣颤动,如火柴梗燃起的火焰,醒目,跳跃。这个女人不仅爱美,也爱花草,生活中难得遇见这样的同道中人,我挪不动脚步了,渴望与女人交流:“这是天竺葵,我早就想养天竺葵了,这里的花店没得买!”她指尖轻轻弹弹天竺葵叶上的泥沫儿,启唇一笑:“等我这棵在土地上滋润结实了,你来取枝子扦插!”
从此,我时时留意那棵跟记忆中一般红的天竺葵。于地旷气清的室外,它日渐精神起来,妩媚起来。到了秋天,气候适宜,更是茁壮腴美,花密,茎壮,叶肥,红艳碧嫩似小花树了。正是折枝扦插的好时候,可我没见到美丽的女主人,不可随意动手呀。我只能眼巴巴看着这棵天竺葵,盛放到深秋,天渐凉,它身边的百日菊枯萎了,摇着老去的花容,主人没把它移栽回家。直到隆冬,它挂着清寂几朵红花,一副衰老的迹象。我明知,它不移栽回家,会冻死,但为了保持自己所谓的道德修养,人家的花我无权随意碰及。那棵天竺葵,我亲眼见着冻死在室外的大地上。
而我想起那棵天竺葵,心情有点复杂沉重,清晨重逢天竺葵的寻常画面,又是温暖而沉醉的,伤感与美好交织,素常的日子有了些咀嚼的滋味。
自从我沉迷养花的乐趣中,极少刻意淘宝购买花。我的花多数是从熟人那索要或者兑换,一片叶,一茎枝,一根苗,如养孩子,点点养大开花,情感笃深,弥足珍贵。

好友红云家的天竺葵叶结满阳光
冥冥之中我与天竺葵的缘分,无人知地酝酿中。
我在“光影”群发蜀葵图片,引来群友围观,有个群友加我好友留言:“收点蜀葵种子给我!”蜀葵种成熟时,我各色采了些邮寄去,是同城网友,邮费不贵,举手之劳,赠人玫瑰,蛮开心。
然后与此友从不联系,忽有一日,她发了蜀葵雏苗图片给我:“看看这是你给我的蜀葵种生出来的苗,是什么?”她口气是来找我算账,我给她的种子假了。我乍看,跟白菜苗一样,再仔细端详,才认清是蜀葵。我发现,大凡植物嫩苗的叶子跟开花时的叶子不同。我心里有点不爽快,是我送种子,贴了邮费,又不是我卖种子,假了来找我算清账。我只淡淡回复一句:“是蜀葵苗!”
她没回复我,彼此再也没联系过。她似乎很忙碌,极少发朋友圈,偶尔发,都是拍摄经典的图片,看得出她生活讲究而精致。
没想到,今年春天,疫情控制刚松时,她发消息给我:“我朋友老家跟你住一块,我让她捎两棵天竺葵给你,放在你小区门卫。”
我从来没有透露过,我想养天竺葵的渴望,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开始意识到那次她发蜀葵苗图片给我,透露蜀葵种假,是非常可爱而实诚的举止,难得的真诚。相比之下,我有点虚荣,倘若好友邮寄来的东西发现假或者不好,我也不会说出去,甚至还会恭维夸好。比如,那棵天竺葵,我极想拔回家留己有,因是别人家的,我眼看冻死于寒冬,不予救命。
小纸箱,贴着白纸条,写着我详细的地址,及我的微信名,字韵飘逸流畅,纸白字秀,极美,散发着书卷气,像见到写字的人。
打开纸箱,一大一小两棵天竺葵,枝叶弥药香,柔软清甜,久违的,熟悉的气息涌来。
我精心呵护下,天竺葵开花了,是儿时堂姐家,檐下一溜的红艳,滚滚的火红。
我拍图给她看:“你给我的天竺葵开花了!”她似乎有点失望:“是大红色啊,下次再给你粉色,粉色好看!”
她不知道,大红色的天竺葵,是有故事的,让我想起温暖的人,隔着火光般的花影,看到院落周围花木锦绣,大叔挑着两桶水,行走在花间,村花的笑脸映在水桶中……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老斯基加油站 » 天竺葵,让我想起温暖的人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