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夏,想起罗布麻

故乡大地上的植物,与我有交集过的,我时常会想起来,它们如同我生命中出现的那些人。
村子后有条渠,稻田灌溉季和梅雨季才有水流,多数是干涸,渠坡野草葳蕤繁多,认识和不认识,有毒和无毒,成群成窝,丰美茁壮,花锦叶翠,那里是自由奔放的百草园。
母亲常带我和妹妹们到水渠割草,有一次,正各自闷头砍草,三丫突然坐草稞里大哭大叫,手割破,鲜血直流。母亲顺手掐了枝柳茶稞,把渗出的奶白色草液滴在三丫的刀口,血即止,三丫不哭了,继续割草。
当时我并不在意,感动,一棵草甘心夭折流淌体内的营养,予人的伤口消炎止血解除伤痛,无视它的无私精神与药性的神奇。但它的姿色迷人,茎与花,粉嫩。叶,似柳叶,绿中透粉。枝叶细瘦,身姿绰约高佻,摇曳于杂草丛,野蛮的杂草绿波中若隐若现烟霞嫩粉,轻灵曼妙,刻人印象。母亲割草快速麻利,常夹带着砍入篮子,我总是绕过它割别的草,或不小心顺带着割了,则挑出来扔掉,认为它味苦,牲畜不食,根本没把它当做有用的草。像有的人,邻家大婶那样的人,疼我,做啥好吃的都叫我去吃,我不去吃送到我家里,可我嫌弃她,她邋遢,做的饭菜不干净。而今我常思念她,见到她,我定改变以往的态度,与她亲密唠嗑农事,留她家吃顿乡土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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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中考落榜,恰到麦口,杏黄,麦香,布谷鸟田上叫,柳茶稞麦田埂上漾着粉。父亲把镰刀磨得锃亮,比过晴夜弯月。母亲要把猪喂饱再下田,叫我提壶水先去。到了麦田头,金浪无边,麦香阵阵,烈日白花花的耀眼,“蚕老一时,麦老一晌”,涌动的金麦浪,是慰籍,是希望,也是愁。畏惧这无边的繁盛,又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劲力与精力,趁好天快收颗粒归仓。
我把水壶放田头,一个人先插刀割。我家人多田多,能担当干活的人少,爷爷奶奶年迈,妹妹们还小,我一直读书没干过多少农过。我家的麦子带着产性收,割着割着则熟过了,麦头朽,所以刚开镰,空旷的田野除了清香的植物,独我。我正低头弓腰挥臂舞刀,投入地割着麦子,被母亲突来迎头一声吼:“死丫头,自家田都不认识,割错地了。”吓得我手一抖镰刀割到小腿上,划了道血口。母亲碎嘴,骂我没用,读书不成干活不行,自家的麦田都不认识,把别人家麦子割了,水壶也放不稳,一壶水翻了。她生着气,去田埂掐了柳茶稞,流着乳白色汁液,滴到我的伤口,初如碘酒烧得皮肉猛痛,过了会,血止痛解,清凉舒泰。母亲也消气了,她对我的爱似柳茶稞汁液,真实而透明。
那是我干活最卖力最繁重的一个麦口,我在苦难的劳作中醒悟,认识到除了读书,没有任何出路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于是,我重返学校复读,那年代,我是村子里读书最多的女孩,可见一字不识的母亲目光远大,崇拜知识,这是很久以后,我对母亲新的认识。

近来,闲时,沉醉夏日滔天绿色,果香麦熟,雏鸟练飞,花木锦绣,脑海常浮现出故乡水渠上迎风晃悠的粉影,轻盈秀逸,影影绰绰,摇曳着故乡的影子。我努力地想起它的名字柳茶稞,渴望了解它,向往着曾经质朴的旷野乡村。我开始用心地留意好友们关于植物的文章,是否出现粉红植物的学名,以及它更多的常识。从未于资料中寻到柳茶稞轻盈的粉影,留意我走过的大地,老家的那条水渠,柳茶稞的故乡还在,均无它的音讯。
缘分说来就来了。
今日无意间在公众号《城南花事》,看到一篇介绍“罗布麻”的文章。罗布麻正是当年水渠粉嫩的柳茶稞,如今罗布麻让越来越多的人所知,用来制作降压药,茶饮。让我惊讶的是,罗布麻是夹竹桃科,按理其科植物一般有毒,罗布麻不按常理出牌,乳汁可愈合伤口,嫩叶,蒸炒揉制后代茶,有清凉去火,防止头晕和强心的功用。
罗布麻,由寻常变得出了名,我却在大地上再也寻不到它悠闲的粉影。而我一心想见的大婶,她的冢已草木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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