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

腊月里,姥爷从城里回来,耐心地解开绑在自行车把上的细线,取下一卷红纸,转身进了屋。他把纸小心地摊在炕上,从煤油灯盏后面掏出墨汁,将发硬的旧毛笔笔头伸到碗里,用温水泡软。我惊羡地站在一旁,时而默不作声,看他潇洒挥毫,时而仰面大笑,看他运笔时太过投入,鼻翼下悬着亮晶晶的鼻涕珠儿,颤颤巍巍却浑然不觉。

姥姥胃不大好,常常烧心。有时才吃了几口饭,就搁下碗,坐在炕沿边,声色变得怠惰许多,之后便躺在炕头呻呤。即使这样,仍念念不忘嘱咐姥爷,务必把涮锅的泔水端到万成舅的羊圈去,倒掉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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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往在这个时侯,似乎变得颇为知趣。主动从姥爷手中接过泔水盆,吃力地转身离开锅台,这时需要调好步履的节奏,否则泔水会荡漾溅出,弄脏衣服和鞋面。返回时,炕沿上放着二三分钱的硬币,分明为我而备。这样鲜见的待遇,直到姥姥后来说“你在旁边形影不离,在眼皮底下寸步不离实在烦心,不如打发你出去玩,也好让自己留下歇息歇息。”

这赏钱,我的心自然很愉悦。出门前,还不忘告姥姥一声。也正是在那一刻,接受了姥姥的指使,从抽屉的后面找到一个纸包,打开一层又一层,取出粉未状的东西,姥姥乏力地坐起,接过半碗热水,用嘴对着轻吹了几口,服下,又倒身睡了。

这药不过是“鸡内金”,然而却颇具神力,半晌工夫,姥姥又恢复如初,愁眉终于舒展开了。姥爷说“人死算什么,毛岸英牺牲在朝鲜战场,毛主席还讲青山处处理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姥姥扭头剜了姥爷一眼“我死不了,死了谁来伺候你?”,两人又相视一笑。

晚饭后,斟满一小盅白酒,划着火柴点着,淡蓝色的小火苗跳跃着,这是姥姥暖胃的常用妙方。趁着炉膛的余温,姥爷搭锅小炒了一小把花生米,在手心里搓了搓,吹去干热的细皮,放入碗中,用短面杖的一头捣碎。满屋是阵阵酒的醇香和花生米诱人的油香。

“今年贴画迎新春,明年不知死和生”。这是姥爷自拟的春联。他那时所呈现的豁达,精神层面所展示的辽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才有了更深的感悟。受姥爷的熏陶,我向往写出有水平的信,我也曾向往当个作家,我也曾启齿告诉姥爷和父亲,但他们浅浅一笑,似乎在听一个没有笑点的笑话。之后再没提起,以至于多年后,父亲竟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我那时确有点小烦恼,为什么那时我肚子里的“学问”,起不到交流的作用。但我确信“做一个正直善良的普通人”,成了自己人生永恒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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