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风

姥姥不识字,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与邻为善,通情达理的农村妇女。姥爷病逝后,她始终选择一个人生活,直至那年大姨重疾缠身,母女相见、相惜,在独居的窑洞里度过撕心裂肺的长夜,突然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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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生活的时光,姥姥孤单、乐观。姥爷微笑的遗像摆在屋内,正对着门口的桌面,仿佛天天都在陪伴她。家里捏饺子或包子,姥姥总是先摆在姥爷像片前,挡上一双竹筷,轻语“尝下你最爱吃的饺子,你把我一个丢到世上遭殃”,碗里的热气升腾起来,姥爷在像片里笑而不语。姥姥略略停顿,抬手擤一下发酸的鼻子,撩起围裙,轻拭眼角。她说:常常听到姥爷披着黑色的羊皮大衣,故意咳嗽一声,像踏进门来,可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咱妈被邻居打了”,听到二舅和母亲压低声调的悄悄话。我接着义愤填膺地追问究竟,知晓缘由后既感动又无奈。她是听到邻居婆媳间的争吵,随即拔开小脚,前往风暴中心调停,试图拉开两个怒目相向的对立者。不想,邻居胡乱挥舞的笤帚不巧击中姥姥的头部。纷争嘎然而止,赶紧去叫保健站的医生。当天,姥姥嘱咐二舅,是自己上门劝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只怪自己老了动作慢,歇两天就好了,无论如何不能要人家钱物。邻居过意不去,硬要登门探望,送来的鸡蛋又被姥姥婉拒了。
小时候跟姥姥生活,春暖花开时,米面生虫。稀饭里漂起一两只早已被煮熟的米虫,姥姥却视而不见,她老了。我用筷子尖挑出较为肥胖的一只说:“姥姥,小动物”,“米虫又不脏,米倒了多可惜,你们没经历过困难时期……”姥姥仍旧端碗继续喝,仿佛并没发生过什么。
我常常在放学的路上,背着书包围着挑着担卖牛肉丸子的小贩,看到掀开锅盖,嘴对着锅吹去迷漫香味的热气,丸子挤着,有的偶而打着滚,舀出几颗盛进碗,递给一旁早已伸手等待的人手中,看人家蹲在地上,自豪地吞咽,直至仰脖喝过汤,然后站起身,搁下碗,抹抹嘴,骄傲地离去。姥姥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股劲往家拽。“闻味虽不掏钱,但人要有出息”,她的话我又似懂非懂,“你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姥姥用温暖的目光看着我说, “姥姥,我长大了,让你过年一样,吃好的穿好的,将来买个鳖盖车,拉上你去广胜寺”我憧憬着长大的美好,同时给姥姥澎湃而虚空的承诺,当然是真心的表达,这一点不容置疑。
然而,我长是长大了,却没有好。我忙着筹备儿子一周岁的生日,期盼姥姥体验幸福的一刻。她突然走了,我的世界开始下着雪。多年后生活条件变好,我开着崭新的鳖盖车回到瓦窑头,破败的老屋,布满珠丝的窗棂,思念逆流成河!
我承认,我是一个带着故乡安静生活的人。又是春天,任思念的风撩起我渐稀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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